11 父子相依(第2/4页)

每逢到周六,我就一路搭巴士和火车穿过伦敦去看他。每次我都带他出去玩,因为那就是爸爸们在周末探访时要做的。就像只是兼职家长。我们会坐一辆公交车优哉游哉地去麦当劳,在那里待上七分钟,因为那时候他在一个地方也就能待住这么点时间。然后我们离开,到前面的博物馆去看水族箱里的鱼。大多数孩子会在那里晃荡个把小时,但我们从进去到出来只用了四分钟,博物馆就看完了。其实我们都讨厌这些星期六的外出。

五花八门的专家撰文表示过,自闭症患者缺乏同理心,以及如何不具备“心理解读力”并且无法想象一个外在于他们的世界。窃以为,这是胡编乱造瞎扯。如果说我这孩子的情况与之有什么出入的话,那就是他总让人感觉太有同理心了。他总能对他周遭的情绪做出反馈。我现在必须不间断地注意他声音里的调门,确保它听起来不是他将会反映出来的生气或伤心。那些星期六的出行对我们父子俩都是痛苦的,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我痛苦。我毫不怀疑,是我们做父母的为这种情形酝酿了氛围。

尽管如此,那阵子也有绝对值得一提的明媚时刻。恰是在那几个漫长微冷的星期六,我发现这孩子喜欢乘火车。火车声的四平八稳、车厢的移动、车轮从不离轨总是遵循同一路线的事实,也许都是原因。我这么说也可能是陷入了自闭症的圈套,因为我在书上读到过的那些情况类似的孩子就喜欢这些。也许他喜欢火车是因为坐在里面比在大街上游荡暖和多了。或者,他纯粹就是喜欢火车。

许多孩子都喜欢火车。住在伦敦偶有好处,其中之一便是如果你喜欢乘火车,那你会因为选择太多而焦头烂额。就算有些区域周末通常也可以坐公交车出行,但就大部而言,有的是每时每刻发往任何方向的火车。有一条路线,即码头区轻轨[2]特别讨他欢心。

现在,让我向不了解的人解释一下,码头区轻轨上的火车是没有司机的。对,无人驾驶的火车。谁不会为此感到兴奋呢?它以缩写DLR——“迪士尼乐园的最后一程”[3]——为人熟知。我认可无人驾驶是由于轨道运输工业领域业已取得的科技进步的说法,但在一个四岁的自闭症男孩和他不成熟的父亲看来,不用司机来开,是因为那挺立在站台上的红色尤物是一辆魔力火车。

没错,儿子。你爸那么爱你,所以他带你坐一辆低廉得要命的温暖魔力火车。

无人驾驶火车上“当然”只有一个座位,那就是前座。由于没有驾驶室,所以你可以坐在最前面,透过大玻璃窗笔直看到铁轨,仿佛你就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似的。我们俩在站台的前排等着,车门一开,我们就冲开几个挡道的孕妇进去抢座。

“不好意思啊,美女,”我们上车时我掉过头去道歉,“这小子刚才在做梦。”

我们在车厢里一路冲撞到火车前部找到我们的位置,这时我们中间只有挡风玻璃,笔直的轨道在车头前面延伸。接着就是精彩时刻了。我打开我背来的小帆布包(我鬼精地让他妈妈往里面装了些饮料、换穿的衣服和一个工具箱),取出一个我从路上的Argos连锁超市买的儿童玩的塑料方向盘,用橡胶吸盘把它固定在我们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好啦阳光宝贝,一切就绪。小家伙,你和我不光是魔力火车上的乘客,我们马上就要驾驶这鬼玩意啦!

还有,车在轨道上跑的时候,如果你够有信心,如果你够有……

那感觉就像我们飞到了空中,越飞越高。在那些礼拜六下午,我们把毛皮外套往旁边一丢,在车厢前面一直开下去。

“嗨,图纳斯先生!”我叫道,手指向远方,“嗨,阿斯兰[4]!嗨,魔幻神秘的金丝雀码头的高楼大厦们!”

我们在魔法树[5]旁边左转,然后再升高一点,到了乌有乡[6]。

儿子,正是在搭乘码头区轻轨列车时,我认识到我拥有你是多么幸运。我们都穿着绿色皮衣,当你偎依在我身旁,恍然间我不知道我停在了哪里而你又从何处开始起飞。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从未那么岌岌可危,生活是如此真实而又纯粹。

然后他毁了这一时刻。这孩子仅仅用了一句话就毁了所有这一切:“现在我可以开车了吗,老爸?”

回头想想,我知道那些星期六的下午我们各自都需要一点逃避。

最终,我们搭车搭累了,我又把他送回家,准备下周再来一次。

站在门阶上说“再见”最糟心了。蝙蝠侠从来不必跟罗宾说再见,甚至独行侠对唐托也是这样。我想假称,我走他哭的时候是最令人难受的。但不是的,他不哭的时候更伤我。

我知道我必须搞个自己的容身之所;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我穿梭于大街小巷,在本片区寻找负担得起的房子。然后我找到了一间公寓,并于11月迁居。事情进展神速,令人称奇。我和房东协商好了,租金涵盖一张床和一套沙发,另外我从原来的家里搬来一些东西:我的书和可携带电视。我很想要那个法国重彩平底锅,但感觉不太问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