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怪兽出没(第2/3页)

“他是膝内翻,”医师保证说,“长到六七岁就会好的。”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最终什么都会的。对这孩子的表现我们当然操心,但我们把这点归入“两大顽疾”(另一个是咬人)。他还在蹒跚学步,但长大也会好的,对吧?

等进了托儿所,从一件事跳转到另一件事在他是多么困难就变得很明显了。那段他必须停下一个任务开始另一个任务的时期,他至今还所费甚巨地与之较着劲。早上的例行程序尤为艰难,很快就变成需要父母双双插手的技术活,感觉每次都像处理一枚二战老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你得温柔相待,小心翼翼。然而,这孩子可不像炸弹只炸一次,我们的担心在于,他一旦发作就会持续一整天。

我们开始制定我们独有的做事方式。幽默感和把每个任务变成一场游戏的能力肯定起过作用。确诊后的许多年来,我们会将少量图片贴到门上和碗橱上,作为让这孩子准备下一步的视觉提醒。

穿衣服>吃早餐>看电视>上厕所>穿鞋>出门

不可思议的是,能将事情视觉化日后对他有着多么大的帮助。但在那时,这些都没有。忆想起来我便明白了,那时每天早上对他都像是土拨鼠日[1]。他似乎全数淡忘了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作为家长我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昨天及今天后的每一天都要对付同样的情形。但是这孩子,如果没有视觉提醒,他就找不着北。每天早晨,所有事情他好像都是第一次做。我们认为他的拒绝服从并非是由于“学步者耍大牌”,而是因为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崭新和可怕的,所以他就不想动了。但最终,我们还是帮上了忙。

截至目前,最不稳定的阶段是洗漱时间,可能——也确实经常——错漏百出,即便在此之前早上的其他时候都相对顺利。刷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或者,用“全称”来说:喂,跟你说吧,小家伙,今儿早上咱们还没整点事儿呢,去洗手间干一架怎么样?和很多事情一样,耐心、练习和毅力会使这事慢慢容易起来。挺多窍门有用,有些比别的见效。音乐牙刷,“玩具总动员”系列电影人偶牙刷,电动牙刷,闪光牙刷和软牙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草莓味牙膏,香蕉味牙膏,泡泡糖牙膏,同志们辛苦啦。薄荷味牙膏,你依然是所有妖魔的克星。苏打粉牙膏,你简直妙不可言。

刷完牙(我说“刷”,可不只是把牙刷搁进他嘴里推推拉拉两分钟那么简单——还要用它给他量体温),我们开始洗脸。到今天我们还得用冰水。我们从不开热水水龙头,哪怕为了把水稍微加热,因为洗脸时水温超过冰冷程度就会激怒他。这孩子首先将手探入冰冷的水中,浸泡着,时间长得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而且你别妄想叫他把手搓一搓。接着,他用指头尖儿摸摸香皂,点到为止,这部分就结束了。然后不管当天穿什么衣服,他都把水泼得满身都是。自始至终,他注意着不让脸沾到水。

完美。脸和手就这样洗完了。

事情时不时地会变得顺利,拿每个孩子来说都是如此。若非一贯如此矛盾,这孩子便什么问题也没有。在早晨洗漱进展顺畅的那些日子,我们会突然被诱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之中,而我像个傻瓜,会进一步想去伸手去够梳子。

生活仍在继续。每天这孩子到最后就顶着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衣服前襟滴着水,一抹牙膏残迹横在面颊上,离家去托儿所。

无论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俗套中有什么困境,能引起他真正的焦虑的是每月或每两个月一次的那些事情。举例说,修脚趾甲。即使十年后的现在,我身上还有没做准备就去干这活留下的战斗伤痕。我们初次把这事列入常规时他大约两岁,之后,情形就没怎么变过。正如所有了不得的事,重点在于准备。让这孩子剪脚趾甲的最理想准备期是24小时,再长就会导致焦虑,短一点呢,到时我可能就会像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一把粗糙的汤匙给他做剖心手术一样难办了。

为使“修脚趾甲日”有任何一点成功的希望,我们必须遵从以下几道简单的工序:

第一道工序:把浴室里所有不是朝下放的物件都清走。找到家里最大的一块浴巾并铺到浴缸底部,作为预备。指甲剪藏到马桶储水箱后面,作为预备。最重要的是,事前这些东西没有弄脏。放下马桶盖子——操作台。

现在准备好开始第二道工序了:

给浴缸放水。一点冷水都别加。只用加热功能,用接近滚烫的热水。叫一声“水放好了!”之后,做好战斗90分钟把他弄进浴缸的准备,这期间水温也就足够合适了。终于这孩子进了他不想进的浴缸,然后他会拒绝出来。别自作聪明拔掉插头。他会相当开心地坐在冰冰凉的空浴缸里。得反着来,吓唬他。告诉他那些名叫细菌住在浴缸里的恐怖小生物专吃小孩的皮肤,从手指头吃起,所以每个指头都起褶了。(是的,我很坏,但必须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