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课(第3/3页)

有一阵子,你一直跟肖恩来这地方,而他总是坐在桌子对面。但今天肖恩不要他那份葡萄干面包,他发现了比吃干果零食重要得多的打发时间的办法。他野性未泯,选择不以温室法则过活。或者他只是忘了这些法则的存在,被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时刻所带来的欢愉弄得神驰他方,这很难说。无论是哪种情形,他都已经忽视了“零食桌上禁止放玩具”守则,正把一辆玩具车沿着桌子表面推来推去。

你撇下你的面包。所有饥饿感或吃东西的享受都消散了。你的眼睛光是被那辆小小的橘色车子牵引着。中了蛊似的,你看着它在肖恩的手里来来回回移动,滑蹭着桌子表面。那些小小的橡胶轮胎的每一次拐弯都把你引向远方,越来越远,使你渐入被催眠般的恍惚之中。几秒之前你甚至不知道这玩具车的存在,但现在,就是现在,你知道若得不到这橘色车子,你的人生永远不会完整。你想要它,比你在至少十二分钟里想要任何东西更甚。而问题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因为你想要那辆车比整个宇宙中的任何东西更甚,但它在肖恩手上,它为他所有。然而你真的真的想要这车,却从心里找不到话问肖恩要。甚至想都没想,一个办法就生发出来。如果你想不到话说,那就有别的法子弄到它。你倾斜身子探过桌子,把牙齿扎进肖恩的手臂。肖恩鬼叫一声,你才不管呢。仿若魔术,他的手松开了那辆车子。无懈可击,活儿办完了。你得到了那车子。肖恩,多谢。

于是,一旦咬人在一方面对你有用,它在其他许多方面也开始有用。这孩子要与那么多东西搏斗,日复一日的声响、喧闹和灯光对他而言都可能太多了,仿佛他对所有这些都有一种经过强化的敏感。他一出生就模模糊糊地认为吸尘器是一个移动的虐待设备,它发出的噪音在他是不可忍受的。他像是以一种不同的电子频率在经历着世界,因而一切都被加强了似的。当刺激源变得太多,感官过载攀至热病般的程度,他觉得体内狂飙突进层层叠加的混乱会将他引爆,把牙齿扎进软东西里面就是一种释放。他体内所有的拉锯,所有垒积成型的恐惧和愤怒,都得到释放。

运笔至此,我以为自己出落成了某种超人家长。哦,难道不是他很聪明才能对他儿子的内心洞若观火吗?但说真的,我是在自欺欺人。抵达这个水平可费了我好多年。一年又一年拖着他在社区弹跳城堡转来转去,那儿灯光明亮,孩子尖叫不已,活动热火朝天,搞不懂为何每当有人靠近他他就总是大打出手。一年又一年,我才终于明白他是试图告诉我什么。如果确实所有行为都是沟通,那么,多年以来我都没有倾听。并非因为我不想,而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做。我无法理解有人会说话却不能表达他们基本的需求和渴望。

那晚从弟弟家回来后,我将“自闭症”一词敲进电脑,出来的结果似乎就是不相符——很可能是因为我不希望它们符合。约翰的儿子只不过落后同龄人几个月罢了,就是这样。

儿子,对不起,我没有找到答案。长久以来,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理解那些问题是什么。


[1] 美国西部片Shane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