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3页)

我希望你会醒来拯救我。

醒醒!

可你凭什么会醒来呢?我完全骗过你了。

我何时会离开你?

很快。

不是今夜——我做不到。好像我需要试着挣脱你1000次,转身永远不再回头,才能够真正勉强成功一次。

我“分阶段”离开,我一面数数,一面告诉自己:再吻1000次……再吻418次……10次……4次。我留下最后3次,像留下3颗糖衣杏仁祈求好运。

每一件事都在倒数,一起熟睡,一起欢笑,我们最后几支舞就要到来。

顺便说一句,人真的可以用心尖叫,但这会让你痛得不行。

说到痛,痛让世界变小。现在我只看到你、我和卢克,以及在我们之间生长出来的东西。我们扮演各自的角色。现在,我会努力拯救可以被拯救的。我不想再纠结于惩罚;不幸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我何时会放弃?

希望以后再放弃。

我还是想看看我的拯救是否会成功。

医生给我开了镇痛药与鸦片制剂,他们说药只会影响大脑,阻挠穿过位于我的腋窝、肺和大脑之间的淋巴结的电子信号。

有时候,药物让我的梦中不再有图像,有时候我又能察觉它让我想起遥远过往的香气——如此遥远的过往,当我还穿着长筒袜的时候。另外一些时候,东西的味道变得很不一样:粪便有花香,酒散发着轮胎燃烧的味道,一个吻带着死亡的气息。

但我想让孩子保持彻底的安全,所以不吃药也行。有时痛得受不了,我说不出话来,我无法靠近你。于是我就骗你,我写下我想对你说的句子,然后大声读出来。疼痛来袭的时候,我无法抓住脑中的字母。它们变得又软又黏,像是煮过了头的汤。

偶尔,看到你完全被我骗过去,会让我很难过;偶尔,我非常气愤你竟然走进了我的人生。但这永远不足以让我恨你。

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唤醒你,求你帮助我;是否应该撕毁这些日记——或是影印下来寄给你。要么那时就做,要么就永远不要。我写日记,因为这能让我思考得更清楚。

无论如何,我正在逐渐失去谈论任何其他事情的能力。

我比以前更多地依赖身体与你交谈。这块疲惫不堪、身患重病的南方木头,最后一次抽出嫩芽;至少它还能说出最基本的渴望。

爱我。

抱我。

抚摩我。

爸爸常常说“恐慌性开花”——大树在死亡之前会最后开一次花,将所有汁液注入仅存的没有罹患癌症的嫩芽中。

前不久你说我好美。

我正在“恐慌性开花”的巅峰。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维贾亚从纽约打电话来。你当时还在书船上,卖新版的《南方之光》。你希望人人都读一读这本奇异美丽的小书,你曾说过,这本书不会骗人,没有矫饰,只有真理。

维贾亚换了新老板:两个古怪的细胞生物学家。他们认为,是一个人的身体,而非大脑,决定了他的灵魂和性格。他们说人体内还有另一种细胞,数以万计,发生在这些细胞上的就会同样发生在灵魂上。

他拿“痛”举例说明。痛逆转细胞的极性,只需三天,逆转就会开始:性欲细胞变成疼痛细胞,感官细胞变成恐惧细胞,协调细胞变成针垫。最后,温柔只会带来疼痛;每一缕微风,每一丝音乐共鸣,每一个靠近的阴影,都会引发恐惧。疼痛将每一个动作、每一块肌肉囫囵吞下,并滋生无数新的疼痛接收器。五脏六腑彻底被改变,被更替,但从外表却看不出。

维贾亚说,你最后不再希望有人碰你。你会变得孤单。

你的老朋友说,痛是灵魂的癌症。他以科学家的口吻侃侃而谈,没有考虑到这些话会让非科学家反胃。他正在预言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痛让身体迟钝,心智麻木,正如你的维贾亚所说。你忘记事情,再也不能理性思考,只能恐慌度日。所有健康的思想都掉进了痛楚在大脑中凿出的沟渠。到最后,你自己也会掉进去,消失无踪,整个自我被疼痛与恐慌吞噬。

我何时会死?

用纯粹的统计学术语来说,我百分之百会死。

我想吃圣诞节传统的十三道点心[1]。妈妈负责饼干与慕斯,爸爸会贡献四种水果甜点,卢克会准备精致的坚果。三条桌巾,三座大烛台,三大块掰开的面包:一块给围坐桌旁的生者,一块给未来的幸福,一块给穷人和死者分享。我很怕到时要跟穷人争面包屑,被他们赶走。

卢克恳求我接受治疗,尽管生机跟赌马赢钱一样低,反正一部分的我一定会死,怎样都得订一块墓碑,诵读弥撒曲,把手帕烫平整。

我会感受到墓碑的重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