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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到他旁边的桌子。他报以灿烂的微笑,好像老相识一般。

“今天你鞋子掉了吗?”他问我,把身体凑过来,看着我的脚。

我们两人都笑了。他的目光深邃、冷峻、敏感而有些忧伤,只是偶尔会因为羞涩而挪开视线。嘴巴很大,嘴唇很适合接吻,很男性化,但又柔软得可以让你去轻咬,而笑起来的时候,又微微有些扭曲,使他那颗希腊英雄般的脑袋稍稍变得难看而孩子气。他还有着浓密的眉毛,颜色比暗金色的头发更深一些,头发很短但很茂密,到了冬季,颜色应该会更深一些,像一朵小小的乌云盖住了微微凸起的前额。下巴隆起,长着至少四天没刮的胡子,但对于他来说,应该只需要两天就长出来了。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是深灰色的,暴风雨的那种灰色,很大,眼距很宽,仿佛要侵入太阳穴,而且不错过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他的嗓音低沉却毫无感情,并不与外表产生违和感。

“暂时还没有,”我说,“有时候,当一个人走得很快,拖鞋有可能会飞出去,因为脚没有牢牢地穿在里面,知道吗?”我一边对他做了个鬼脸,一边摇晃着脚,让他看鞋子如何晃动,以及我的脚踝何等精致而纤细。

“好吧。我一般都穿草鞋。当然了,我是说夏天。我对时尚不感兴趣。”

“不不,其实我也不感兴趣。”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说谎了。也许很快我就会对他说自己热爱足球,只读诗歌之类的话。

“你不去沙滩?”

“我们刚刚回来。我的皮肤太敏感,不能在这个时刻晒太阳,好吧,事实上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晒太阳。我的医生说,这种皮肤在咱们国家算是一种畸变。”

“没错,你有好多雀斑。像一张雀斑地图。”

“我小的时候很讨厌这个,在学校里没人像我一样有那么多雀斑,我是异类。不过后来就习惯了。”我心里想,当像你一样的男人们开始对我说他们喜欢它们的时候。

“我很喜欢。”

我用微笑表示感激。我很幸运,从未轻视但也从未轻信男人们的爱,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这种爱。

“你有没有数过?”

“没有……”

“我猜到了。每次数着数着就忘了,对吗?”

我们俩都笑了。

“我在数字方面非常擅长。”接着他移开目光,皱起眉头,仿佛突然需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想一件重要而复杂的事情。

“这我毫不怀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去参加我母亲的葬礼?是你吧?”

“是的,是我。”

“你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我父亲认识她。”

“别告诉我咱俩是兄妹!”

他又笑了。

“不,不。”

“啊,幸好不是。”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巴塞罗那经营一家很小的音乐工作室,开了很多年,就是那种没什么前途的小酒吧,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小的洞穴。你母亲是那里的常客。每天从某个时间开始,我父亲就会抱起吉他开始唱歌。你母亲非常喜欢听。她总是点同一首歌。”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给我讲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

仿佛有一个装满了璀璨珍珠的匣子,而出于某些原因,他决定全部都送给我。我伸出冰凉的手,把椅子拉近他。

“是什么歌?”

“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是一首阿根廷歌曲,”他接着说,“对于我父亲来说,毫无疑问,那个女人令他印象深刻,稳重而优雅,腼腆而谦和,来自于这座城市的上层,却为他的歌声而感动。”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那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有一天,在演出结束以后,我父亲跟你母亲提起当时经济上有点困难。他们不是朋友,但偶尔也会聊聊天,这是酒吧里常见的场景。你母亲告诉他第二天去她的办公室找她。他去了,她问他需要多少钱,并打开抽屉把钱取出来递给了他。既没有问什么时候还,也没有问用来做什么,更没有要求任何抵押,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直接打开抽屉,取出钱交给他。我父亲后来都如数偿还了,但是他永远都没有忘记她的慷慨。”

“后来呢?他们又见面了吗?你父亲现在在哪儿?”

“后来什么也没发生。那些钱应该是用来还债的,我猜,我父亲特别不善于做生意。酒吧最后关门了,他回到了阿根廷,几年前去世了。我出生在这里,母亲是加泰罗尼亚人。当我得知你母亲去世了,而且会葬在卡塔尔克斯时,我决定去吊唁她,代表父亲向她表示感谢。”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跟我打招呼?”

“我觉得那有些不合时宜。当时你身边围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