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5页)

阿巴拉契亚山脉曾经满是这些庞然大物。一棵茂盛的栗树无论从哪个方向测量,树冠的周长都在二十到二十五英尺——直径则能达到十英尺。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棵这样的大树,数都数不清。即使是从外公的照片里看,站在栗树下的人也显得像侏儒般矮小。

外公的照片有些年头了,如今野外早已看不见栗树的踪影,更不要说这么大、这么多的了。一九〇四年,美国栗树开始成片地死亡。罪魁祸首就是一种来自亚洲的真菌,名叫板栗疫病菌。

不幸的是,这种真菌很快就蔓延至阿巴拉契亚山脉,感染了那里所有的树。短短几十年内,四百万棵树就这样死掉了。如果换算成人类的数量,相当于在十年中死了全世界一半的人口。现在,幸存的美国栗树已经寥寥无几,只剩下一些杂交品种或特殊的抗菌品种。

我是美国栗树基金会的一员。这个组织是由一些希望在东部林区恢复栗树种群的人组成的。正是这些人培育出了抗枯萎病的栗树品种。可是,要恢复一种已经灭绝的树木种群是非常困难的。

事实上,我们正在杀死所有的树。外公不相信,每次我一说起这件事,他就会把照片放在一边,大笑起来。“杀死所有的树?这是不可能的,彼得。”他对我说。但是,他错了。

大多数的树木正在逐渐死亡。整个北美洲的森林——从墨西哥到阿拉斯加,都在逐渐死亡。自我出生以来,已经有七千平方英里的树林死掉了——相当于整个华盛顿州的大小。等我长到外公的年纪,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再也没有树的存在了?

树木死亡的原因有很多。在美国西南部,一种名叫雕刻小蠹的甲虫杀死了所有的矮松,还有云杉甲虫、冷杉甲虫、山地松甲虫。人们很容易把罪名推到昆虫身上。而真相却是,这些昆虫之所以活动频繁,都是因为气温升高和压力增大——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人类。甲虫和其他的昆虫只不过是人类的小士兵,跟随我们的脚步去杀死所有的树。

举个例子,加拿大的英属哥伦比亚,就在华盛顿州以北,原本以大片大片的罗奇波尔松闻名,但在过去的十年中,百分之八十的罗奇波尔松都死掉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甲虫在全球变暖的情况下大肆繁衍,将树林从碳汇变为碳源的实例还有很多很多。

到我二十岁的时候,英属哥伦比亚将不再是一个森林覆盖的省份。华盛顿州会不会也发生同样的事情?我是不是要在一个没有树的世界里长大?

美国黄松也正在走向灭绝。我已经把美国栗树的故事解释给外公听过了。这回,我开始跟他讲美国黄松的故事,可我刚讲到美国黄松甲虫时,外公就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他把照片收好,拿起那副旧旧的棒球手套。

“我们来玩会儿球怎么样,彼得?”他说。

既然他想玩球,我也没什么意见,尽管我投球的水平很不稳定。我永远接不到球,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总是把球朝我滚过来,我捡起球朝他投过去。通常情况下,我会把球扔到房顶上,而不是他的手套里,但他并不介意。我喜欢在室外,与外公和树在一起。

离开外公外婆家的时候,光线发生了变化。天空不再被暮霭完全遮蔽,云层后面射出几束阳光。在太平洋西北岸,我们称之为“日破”。广播节目甚至会告诉你阳光将在何时突破云层。

早晨的水雾消散之后,云层不见了,周围的事物不再被雾气遮蔽,呈现一种半明半暗的状态。在阳光的折射下,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淹没在一片光的海洋中。

这时候的太平洋西北岸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开车经过时,光线使我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在明亮的阳光下,绿地俨然一副热带岛屿的光景,尽管没有那么炎热,也缺乏海滩风情。

天气还是很热的,那天下午有将近十八摄氏度!相比起一年中的其他时候来说,现在算是相当热了。在这里,气温只要零下十七到十摄氏度,人人都会穿起毛衣和羊毛外套。

我想象着树把所有的阳光全部吸走,贪婪地吞噬着倾泻在我们身上的全部能量。

有时候,带给我同样感受的还有信息与真相。真相,知识,信息,这些东西包围着我们,以一种无法遏止的势头将我们淹没。可有时,我竟成了唯一能吸收这些真实事物的人:识别树木的真名,测量树与树之间的距离,估算根系的长度,计算气候变化对树木的影响,估计爬上附近的每一棵树所需花费的时间。

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在做这些事情,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只有我才在乎这些事吗?只有我才能感受到那每时每刻浸润着我们的知识的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