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恩格曼云杉!”我朝树下喊道,“百分之百的恩格曼云杉,确定!”

“好吧,”迈克舅舅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是吧?”

“是啊,”我说,“真是个好消息。”

“你还准备在树上待多久呢?”迈克舅舅问道。

他的问题让我想到了时间。如果这棵恩格曼云杉有将近一百八十英尺高,那它就比我们刚才见到的亚高山冷杉和白皮松还要高。而一棵真正的恩格曼云杉需要三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到这种高度。种子的发芽需要一阵暴风雨、一场云杉甲虫虫灾,或是一场大火……如此循环。

这棵树曾被闪电击中——树干上有一个向下蜿蜒的伤疤,大概是在离地一百英尺的高度。迈克舅舅好像在树下说着些什么,但我没工夫去听。

我正忙着继续向上爬。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树枝看起来都很结实。我已经爬到六十五英尺的高度,第三十七步。

这时,只听脚下传来一声脆响——树枝断裂的声音,我摔了下去。

我没有仔细检查这棵恩格曼云杉内层的树皮,也没有近距离观察它的松针以判断树枝是否枯萎。这是我从没犯过的错误。

通常,我总会事先在脑子里仔细计划好攀爬路线,因为我天生手脚不太协调,爬一棵树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唯独这一次,我只顾着看第三十七步的落脚点,就这么踩到了那根树枝上。如果没有计划,我是无法移动的。我并不擅长随机应变,帕特·提尔曼却十分擅长。

摔下去的时候,计划好的一切步骤在我脑中炸开,就像一沓纸牌散落在空中。

树枝如暴风雨般包围着我,我直直地坠入一个绿色的深井,身边迅速拂过无数松针与树枝,刚才向上攀爬时抓过的树枝也一一重现在眼前。这是一个棕绿色的旋涡——由树枝构成的旋涡。由于我没有任何计划,尽管看见了之前抓过的树枝,却依然毫无头绪。我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下坠的时候,我的脸朝着树顶,它在我眼前不断地反复出现,可树枝却在我的后背,那里并没有长眼睛(我以前的老师霍金斯太太常说自己后背上长着眼睛)。所以,除非身体击中树枝,否则我压根儿不知道它们在哪儿。

这时,我的肩膀击中了最粗的一根树枝,后背撞到了另一根。突然,我想到,如果这是在玩帕特·提尔曼的泰山游戏,我就可以借助这根粗树枝的力量把自己弹到左边那根看起来很结实的树枝上。但我已经从粗树枝上摔了下去,来不及了。当下一根树枝碰到我双腿的时候,我想起了刚刚闪过的念头,就借助这根树枝的力量把自己弹到了左边,在另一根树枝上找到了一个新的落脚点——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依然在下坠,不过速度减慢了许多,那根树枝为我做了缓冲。接着,我一把抓住几根较细的树枝,虽然手掌被松针扎得生疼,倒是成功止住了下坠的趋势,总算恢复了平衡。我探出头往上看,那根断裂的树枝离我很远很远。现在,我距离地面只有八英尺。

我的呼吸急促而剧烈,发出很大的声响,肩膀磨破了皮,脸颊也是。最明显的感觉是空气在肺部快速地进出,仿佛一个喷出空气的喷泉。

手臂上的绷带松了,我却不可以拿掉它,这是规矩。于是,我把它仔细地绑了回去,还好没有渗出血来。

我稳稳地站在一根非常粗壮的树枝上,伸手抓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我仔细查看粗树枝上的松针,看它是否还有生命。幸运的是,它结实、翠绿,十分强壮。阳光穿过云层,笼罩着我,一时间,似乎周围的一切全都在移动。然而,这并没有让我的心跳得像刚才那么快。周围的光线不断变幻,逐渐暗淡,又再次闪亮。

此刻,我感到自己正在时间里航行,嵴背挺得笔直,就像一个船长,用树一般稳健的速度穿越千百年的时光。

“你还好吗?”迈克舅舅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仿佛来自深深的水底,来自一个潜水艇的内部,而我却漂浮在水面上。

我似乎从刚才的下坠中学到了点什么:有时候,计划并不是必须的,重要的是行动。这是一个值得秉持的念头。

从恩格曼云杉上下来之后,我们开车回家。一路上,我和迈克舅舅达成了一个共识:谁也不告诉妈妈我从树上摔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