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杯连心茶(第3/6页)
我无言以对。火车响起了出发的汽笛,我俯身亲了亲小姑娘的脸颊,将钱包里剩下的卢比都给了她。
我一路上苦苦思索刚才听到的一席话:童工让孩子有口饭吃?上学不免费?父母要靠他们打工度日?这些事实击碎了我的理想。
车站的那个男人找到了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对不起,夫人,惹你不快是我不好,但我不是成心的。这么多孩子遭此不幸着实令人惋惜,但这是目前的现实。实施一项法律的时候,人们往往不能通盘考虑,一些小的细节就会让孩子和他们的家庭陷入困境。改革一向要付出代价。”
那个小姑娘和塞奇一般年纪,孤苦伶仃地与一群大孩子住在火车站。我恨不得立刻赶回家陪塞奇,喂他吃饭,搂着他,教他认字。我痛恨我现在了解到的情况,不由地萌生了一种责任感。一点萨莫萨炸三角饺、果汁和几个卢比改变不了那些孩子的人生。但愿公平贸易能让我成为解决这个问题的一分子。
一辆人力车把我从火车站拉到了黄金庙,但人群和嘈杂声挡住了我的脚步。庙墙外的贫困让我心绪难平,身体严重畸形的乞丐伸着手坐在街头,蓬头垢面的少妇走向我,打量着我的脸和手,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和施舍。我站在坑坑洼洼的街头,不知所措地找着进庙的路。
一条长队等着锡克教徒将木豆饭舀进碗里,再逐一递给他们。其他锡克教徒将混合茶倒进茶杯,笑容满面地端到他们面前。我走了过去,站在一旁,嗅着香气扑鼻的木豆饭和茶水,想起了我的冥想老师背诵的圣人真言:“承诺是你心灵的流露,承诺让你明白你是谁。没有承诺,你无从知晓。”
此行质疑了我的承诺。我害怕的贫困在这里有了生动的诠释,我害怕的一切都呈现在我的眼前。但工作人员开心地望着一眼不见尽头的队伍,为需要帮助的人端茶送饭。锡克教徒的慈爱启发了我,让我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他让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帮我克服内心的恐惧,学会感恩。每只伸出的手都能得到一份食物,都能吃饱,几乎人人都露出了笑容。记得一位锡克教圣人说过:“一个人克服了内心的自私,才能获得最大的快乐和长久的安宁。”
我走向一位倒茶的男子,问:“你每天都来施茶吗?”
“是的,夫人,圣人那纳克开创这个日常仪式,是为了养育天下人,不论贫富、社会等级和宗教信仰,维护团结,证明人人平等,从国王到流浪者都是一家人。”
我挨着一群妇女席地而坐,品着那位施茶者给我的奶茶,回想着刚才乱哄哄的场面,以及锡克教徒从容地端茶递饭,亲切、郑重地对待每一个人的情景,每一份木豆饭都是为了施予而施予。
这恐怕就是火车上的那位男子要告诉的,施予的时候,要带着一颗对人的同情心,而不是为了做一个英雄。为了别人施予不同于为图自己安心的施予,远道而来的施予更应如此。那些站在庙墙外的锡克教徒,不需要他人承认或表扬他们的善举。回报不在结果,而在于一视同仁、孜孜不倦地施予。如果我害怕贫困,就必须帮助别人渡过难关。疗愈自己人生的唯一一条路是疗愈别人。
回到新德里的宾馆,我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女士。人们纷纷上前围住她,索要签名,而其他人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起初以为她是一位歌星,当我和她四目相遇时不觉一愣,我发现她像极了我的莱拉姑妈。她相貌出众,是我父亲的几个兄弟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位。我走向这位女士,注意到她脸上精美的部落刺青,银鼻环连着一条考究的细链,斜着横过脸颊,连着一个月亮形状、镶着红宝石的耳环。
我听到一位妇女说:“瞧,她就是吉卜赛女王!”
我上前拉着她的手:“请问你是吉卜赛人吗?”
她自豪地说:“我叫谢尔玛,是全印度吉卜赛部落的发言人。”
我一时不敢相信,我说:“我是乌克兰吉卜赛人!”
“你是吉卜赛人,能不知道我是谁?”
“我办了一家公司,叫吉卜赛茶……在美国!”
“不认识我,你办不成这家公司,你最好跟我去瑞诗凯诗(Rishikesh,印度最主要的瑜伽静修圣地,印度最著名的朝圣中心之一。——译者注)见见吉卜赛人。我打算帮我的族人班加拉人搞些基本生活资料、水泵、急救包……”
我愣住了。我此行的安排只围绕着茶和公平贸易,却忘了我人生和事业最重要的一个部分——1000年前来自印度流浪部落的吉卜赛传统。去我的文化故乡,却又不去见见我的族人,不知我当初是怎么想的。
“我去不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明天一早要飞去茶园。我做着与你一样的工作,只不过是通过我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