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岁月一起走失的

安:

五分钟之前我刚刚确定一件事:我找不到你了。

事情是这样的:如果你从十八岁时起就离开了家乡,在外读书、工作,如果你家乡的人们近年来也都纷纷迁徙,如果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在外漂泊,而你们又因为某种原因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联络对方……

你会发现,和一个人失散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确定这个事实之后,我试着回忆最后一次和你联络的情形。那是2011年的春节,我在上海过年。大年三十的下午,手机铃声响起。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问:“哪一位?”我问“哪一位”,用的是礼貌疏离的口气,虽然我明明一眼就能认出你的号码,即使我已经将它从通讯录上删去。我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已经将你从通讯录上删去。因为我生你的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你一面成了件困难的事情。筹划了好几次,想和少女时代一样,在一起过一个周末,聊天聊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醒来一起去吃路边摊,却总是未能成行。

你忙。自从被世人冠以“剩女”的头衔后,你的事业心越来越重。看着你为工作报告废寝忘食的样子,我难以相信你是曾经那个带头拒写作业的叛逆少女。你的职位升了又升,薪水加了又加,我们的周末之约取消了又取消。我孤孤单单地等在你的公寓里,除了浴室濡湿,床铺凌乱,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你需要安全感,我懂。大概是从你下楼买个西瓜都要坚持化上淡妆、戴上耳环的那一刻起,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我也在替你着急、留意,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大概是我太明白你想找寻的那个微笑有多阳光,多温暖。后来你放弃了淡妆和耳环,将精力转向Excel和PPT。对于一再地放我鸽子,你道歉又道歉,说自己也同样向往一个只属于闺密的周末,却奈何不了这狗一般的生涯。于是我们索性约定:离开彼此的城市,到第三个城市里去实现那个计划已久的周末。关掉手机,假装我们又回到了十六岁,让除此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去见鬼。

我们将那个城市选定为扬州。你从南京出发,我从上海出发,差不多的路途,差不多时间到达。在约好的时间里,我等来的只有你的电话,你说公司临时有事,你已经在前一站搭上了返程车。

你当然还是道歉,我却已经觉得心凉。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完完全全包容你的人也许只有母亲,朋友不行,反正我做不到。在朋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杆秤,秤那一头的砝码太重或太轻,友谊的天平都会应声而倒。

挂上电话我就删掉了通讯录里你的号码。我还记得当时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是,夫妻尚且有感情不合而离婚的,朋友的缘分尽了,也不必勉强。

那样轻易地放弃,是因为以为很容易得到。

你知道我最讨厌纠缠。其实你也一样。一个狮子,一个射手,星座手册上都说我们是天生的闺密。曾经,我的口头禅是“我才不要要来的东西”,而你的座右铭是“没有什么值得我放弃心灵的自由”。

十五岁时,我喜欢的男生喜欢上你,我们没有因此放弃。你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我不远不近地走在马路的另一侧,你隔着马路把他说的笑话喊给我听,我们一起笑得喘不过气来。奇异,却和谐,是我们有点不羁、有点感伤的少年时代。

十八岁时,我考上外地的大学,你留在家乡读师范,我们没有因此放弃。我们不常写信,也不常通电话,因为彼此都是容易不耐烦的人,但我逛鞋城的时候总记得买一双大半码的鞋子——给你的;而你每年春节前总记得在那家点心铺子定做我爱吃的半糖的米花糖。遥远,却不隔膜,是我们有点迷惘、有点寂寞的青春。

二十二岁时,你到上海找我,我毕业,你失业,我们没有因此放弃。我逼着你将简历改了又改,口语练了又练,然后陪着你跑完了长三角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你终于在南京落下了脚,如今你的收入是我的两倍还要多。辛苦,却执着,是我们终于开始脚踏实地的人生。

到了今天,在我们都长大成熟之后,在初中入学报名处第一次见到你之后的第十六个年头,我们却放弃了。我先递出放弃的姿势,你的最后一次努力被轻视,然后你也放弃了,换了公司,换了住址,换了电话,于是,就像前面所说的,我找不到你了。

我应该感叹我们是那么相似——懒于纠缠,勇于向前。对工作,对感情,对友情,莫不如此。只是我想,在某一个时刻,我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里匆匆前行,也许路旁的两个女孩会唤起被我们狠心放在一边的记忆,那些了解,那些亲密,那些从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一丝丝熬制出来的默契,再也不会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