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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沙拉总觉得自己特别愚蠢。她告诉自己,都是怀孕闹腾的,接着,想到自己怀孕了,她又开始生气。这些日子,她就在这两种精神状态中来回摇摆:愚蠢和愤怒。想到怀孕,让自己开心;她告诉自己,婚礼还不知道在哪呢?

这会儿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专注的事情。她挑选的那本厚厚的平装书摊开放在咖啡桌上。书挺好看,可是这会儿电视更好看,正在播放智力问答节目《危险边缘》,她跟着抢答,而且说出声来,也并不觉得尴尬。丹压根不在乎。他坐在窗前的小桌子旁轻敲着键盘,丝毫不受影响。

“瓦内萨·贝尔是谁?《维多利亚名人传》是什么东西?”丹插嘴提醒她答案:阿比西尼亚骗局。

沙拉不喜欢夸张,她只会说自己很累,而不会说自己累死了。她不习惯在商场工作那么长时间:要经常站着干活,兴高采烈地跟人聊天。她很擅长玩《危险边缘》,不过她并不聪明。这是两码事。小时候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因为她的成长环境让她觉得自己很棒。到了大学,她受到的冲击非常大:激进分子、女同性恋、凯西·艾克,都是她见所未见的。她逐渐发现了自己的平庸。以前,她总是擅长让自己看上去很聪明:提出适当的问题,在适当的时机提出问题,保持得体、友善、坦率的姿态。她以为这些都是智慧的要素。老师们青睐她,学生们喜欢她。她十分活跃。她把这当作智慧的表现。可是,大学教授们并不为她的活跃,不为这种智慧的表现所动。他们跟她没有渊源,也不认识她。她不过几百学生当中的一个而已。

小时候,人人喜欢她,纵容她,一句话,她知道自己被宠坏了。她尽力记住了这点,很快就明白了:哭哭啼啼、自鸣得意、撒娇强求都不是办法。关键是要巧妙地运用自己的力量。不管是想要洋娃娃还是后来想要马鞍,再后来要车里的CD换片机、信用卡、去佛罗里达的机票,她都没使过性子,因为她知道那些东西迟早都会到手,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都会到手。所以,在学校也一样,她被认为是全地区学习最好的学生之一,几乎门门课程都是A,就因为她想拿到A。就算她忘了看书,也能延期交作业。

大一那年的十月份,戴安娜·贝克博士让她大为震惊。她一篇论文无法按时交稿,于是去恳求戴安娜·贝克博士容许她延期,可是博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博士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算沙拉抬出胡克也无济于事。

“我们都是成人了。你不想完成作业或者完不成作业,那是你的事。我不会跟在学生后面监督。”

沙拉肯定唾沫四溅地说了很多,又愧疚又尴尬,脸蛋涨得通红。

可是博士说:“我帮不了你。没有人能帮得了你,只能靠你自己。谢谢你来拜访。”

好看的节目结束后就轮到愚蠢的了,沙拉也挺喜欢。抑扬顿挫的音乐,转动轮子,提及某个字母,努力尝试,然后拿到奖金。今天,即将获胜的选手是个发福的家伙,他走到了最后一轮。他身穿紫色的尖领衬衫,声音沙哑,欣喜若狂。在他介绍来为他助阵的两个朋友时,镜头转到了观众席上。两个朋友一男一女,女的眼神戒备,穿得十分隆重,不像到电视台录节目,倒像去参加鸡尾酒会;男的留着山羊胡,头发灰白,身材矮胖,多半是同事。可怜的家伙,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既没有配偶也没有家人来给他加油喝彩。答案的线索是个短句:宁愿曾经拥有,好过从未爱过。他答对了,获得四千美元的大奖。沙拉想,还不错。

沙拉过去总是把接近优秀和优秀混为一谈。她期待自己出类拔萃,但现实情况是她并不出类拔萃,但是她把这种自我期待和现实情况混为一谈。最后,她还是按时交了作业,但是只得了个C。直到那门课上完,她再也没有跟戴安娜·贝克博士说过一句话。贝克博士可能以为这件事会成为沙拉的转折点,让她大受挫折,可是她错了。沙拉反思自己,却什么都没发现。当然,她上大学的时候表现不错,按时拿到了学位。后来,她碰到了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怀疑自己并不聪明是正确的。丹很聪明。或许她能跟聪明人在一起就够了。这就跟她第一次碰到罗伦时的感觉一样。罗伦很漂亮,她觉得能跟漂亮女孩在一起就够了。她热爱罗伦的美丽,喜欢待在她的美丽散发的光晕里,这种热爱一直都没有消退。现在,她把自己的愚蠢归咎于怀孕——其实这倒不是愚蠢,而是心不在焉。一切事情都需要延期。还有八个月,她会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不由叹了口气,这是无可奈何的表现。她原本不想叹出声的,可是,不由自主的叹气声不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