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说(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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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过去了,虽然萨姆他们还是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基本上一切已经步入正轨。戴希尔回到洛杉矶,去穿他许久未穿的高档衣服,并处理一些事情。周五下午,梅丽德丝和萨姆把冥河沙龙关门了。他们本来想带着一瓶高档红酒去一家高档餐厅,吃一顿丰盛晚餐的,可是,两个人都太累了。他们打电话叫来外卖寿司,一边吃着寿司,一边看着电视,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当萨姆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脸上还贴着姜片。他把梅丽德丝摇醒,两个人也懒得收拾,对着狗说了一句不准偷吃芥末,然后就爬上了床。

“我觉得,进展挺顺利的。”她在睡着之前蒙蒙眬眬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挺顺利?亡灵邮件?”

她笑了,“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这么叫了吗?”

“是,不过我老是忘记。我觉得,有些客户大概会觉得‘重生’这个名字太正统了,新潮的年轻人大概会叫它‘亡灵邮件’吧。”

她翻了个白眼,“我之前虽然没有自己开公司的经验,但过去这两周,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得挺好的。”

“我还是很担心,”萨姆说,“为什么所有的用户都要对着电脑中的虚拟人说他们已经死了呢?”

“我明白。”梅丽德丝靠在萨姆身上。她全身光溜溜的,很温暖,很舒服。自从他们搬进外婆的这间公寓以后,在家她基本都不怎么穿衣服了。

萨姆把她搂紧,“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失去一个亲人就像是开始谈恋爱。你失去了原有的生活状态,它就那样……消失了。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你的样子没有变,你的生活在很多方面还继续保持着原样——你还是住在以前的房子里,穿着以前的衣服,做着以前的工作,接触的人也基本都还是以前的那些人。但你的内心已经完全不同了,这种改变是无法逆转的。”

“所以,他们并不是一定要对电脑中的虚拟人说实话,他们是必须对自己说出实话。”萨姆说。

“差不多就是这样。”她喃喃地说。

“那我要怎么才让他们不再这样呢?”

“你跟他们说也没有用,你只管让他们说。如果他们的话让程序出现了混乱,你去重新设置就好了,让它从头来过。”

“啊?”

“就是一切清零,从头再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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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将程序重新启动也算得上是一种解决方法,但效果并不是很好,从头开始需要时间、精力、金钱和勇气。用户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他们看着亲人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看着他们最终离开人世,然后还得鼓起勇气走进这间沙龙。当他们从死去的亲人那里收到第一份电子邮件,进行第一次视频聊天,看到电脑中的那个虚拟人时,他们的心中无不交织着喜悦和恐惧。他们泪流满面,说着心底的话。如果要把这一切全部抹去,让他们从头再开始,那不就是让他们再一次失去自己的亲人吗?这个过程会非常艰难,无论是用户,还是电脑中的那个虚拟人,都会很难接受,对于已经是悲痛欲绝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退步,所以,最好的办法大概还是让用户不要说错话。

萨姆列举了使用过程中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哪些是该做、该说的,哪些是不该做、不该说的,他在第一行用大号加黑的字体写道:请注意!千万不要对着电脑中的虚拟人说他已经死了!梅丽德丝还列出了六七种最常见的错误,好让用户有一个直观的体会。戴希尔找来洛杉矶的一个朋友,制作了一段短片。短片的主演就是戴希尔自己,他在片中详细地解释了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为什么不能告诉电脑中的那个人说他们已经死了。每个新的用户在开始使用程序之前,都必须看完这个短片。他们一边看,一边点头,纷纷表示明白了。还有一段时间,萨姆甚至还要求客户在看完短片后做一个测试,只有测试及格,才能进行下一步,还要他们签名保证:“我保证,不会对电脑中的虚拟人说他已经死了。”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说了,他们张口的第一句话就说了。

虚拟人往往很难接受这个消息。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迷糊。电脑无法通过他们以前的电子邮件、网页浏览记录或是网上发帖来预测他们对自己死亡的反应态度。当然,在这些记录中,会有他们对别人死亡的态度,但这些信息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往往很难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毕竟,他们就坐在那里,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能挥动自己的手,能在视频聊天的小窗口里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你没办法向他们解释清楚,尤其是那些非长期重病去世的人——他们可能是因为意外事故、心脏病突发、触电之类而猝死,就更难接受自己已经死去了这一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