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此间年少(第3/4页)

七妹常说:“你永远不能忘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个冒着瓢泼大雨陪你看房的人。”

当然,还不止这些。我师父瞒着我师娘,腾出私房钱替我垫了点儿首付,才让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有了安身立命的小窝。(PS:我师父是在外面吃顿饭能接我师娘十个电话的人。)

七妹在一家作风严谨的日企工作。

该公司提倡效率,连吃饭上厕所都要小跑前进。七妹发挥了她国家二级运动员的特长,把在吃饭、跑厕所上节约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最终,她成了全宁波唯一一个公司级先进,发小红本的那一天,她正坐在医院里累得打吊瓶——北京总部说让她传一张玉照通报表扬,我拿起手机说:“要不你躺下,来张超现实主义的!”

七妹病了,不明原因地腹痛高烧。

我在医院无助地枯坐。师兄赶过来,托人在宁波最好的医院安排了床位,并帮忙办好了转院手续,然后带我去就近的永和点了一份最贵的炒饭。

我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媳妇生病了?”

师兄说:“你没来上班,我问领导你去干什么了,才知道你在医院里。以后这种事,别瞒着,不要一个人扛!”

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吃饭了,我大口地吃起来,那份炒饭并不好吃,咸咸的,有种眼泪的味道。

间歇地发了几个月的烧,查不出原因的宁波医院已经不再收治了。经月的折腾,让我也发起高烧来。国庆长假,不敢回家,不敢跟父母讲实情,我和七妹并肩平躺在床上,那是世界末日一般的主旋律。

我说:“家里有最后两片安乃近,咱们一人一片,明天天亮如果能醒来,我们一起飞北京。”

北京协和医院的专家,认真复查了七妹的病例,给出了乐观性的论断,医生说:“大病都排除了。你很可能是一种神经负压引起的病症。也就是说,你的病是由你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引起的,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放轻松,慢慢会好起来的。”

在北京,闻讯而来的把兄弟开心地为我们接风洗尘。听到了权威的医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兄弟,我心花怒放,一瓶一斤装52°的红星二锅头,一会儿工夫就被我喝光了。我和四哥抢着去买单,四哥把我拖出饭店,我清楚地记得他最后说给我的话:“老五,你振作点儿!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7

不知不觉,我从一名普通的检验员成为一名双证的检验师。从一名毛手毛脚的新人,成为一名省级的青年岗位能手。

我会经常出入船厂检测一些大型的起重机械,听到钣金工段把硕大的铁板敲得铿锵作响,仿佛受刑一般哭号;看到切割钢铁船身的火花犹如被割破喉咙的老鸡一样,鲜血四溅,我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觉得,这一刻我的生命离海很近,离天很近,离生命的本源很近。

偶尔,我会抽支烟,站在塔机塔帽的顶上,沐着海风,看香烟极速地燃烧,想象着一辈子可能就像这支香烟一样转眼就灰飞烟灭了。

偶尔,我还会写些诗,诘屈聱牙,意象混沌。

偶尔,还会酗些酒。既然抱定决心不和这个世界的事死磕,那么花色更迭的大酒,就成了对抗苦逼的最好解药。

说到大酒的花色,其实也是乏善可陈,无非是红、白、啤、黄、米的排列组合,看心情、看状态、看宾客心情随机筛选。

道场转战,无非在酒店、饭店、夜宵摊。七八个纯或伪纯的爷们儿,几十个瓶子,叮当写意地胡乱堆着,几十个盘子堆砌:骨、刺、皮、壳,胡乱放着;三五成群地捉对吞吐:打火,点燃,吸气,冒烟,口口相传,胡乱臭着。时有再转战,操熟烂的歌词,抱萍水的姑娘,硬撑着肛裂的表情和礼数周详地迎送。酒醒后抱憾,不过尔尔。

年纪大些,酒量退化些。胆魄愈萎缩,心神愈迷乱。年轻时,大学光景,七八扎啤酒下肚,扶着墙滚回宿舍,脱部分的鞋袜后爬到上铺。大脑迅速注销、关机、抛弃身体,一夜无梦地睡到大天亮。

而现在,大酒、小酒之后,迷迷瞪瞪地睡下。半夜里,丑时,毫无征兆地醒来,大脑刷机般清醒,胃囊格式化一般清净,梦境逐渐清晰,兴奋得蛆虫吃了屎一般,抓狂起来。或贞洁或邪恶的欲望,各种念头,各种小九九,织就成一张硕大的锦帛,各种幻相,各种狰狞,各种美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极古怪的是有次住在北仑港一家荒郊野外的酒店里,梦将醒时,听到有人高喊“六祖慧能!六祖慧能!”忽然醒过来,房间里一切太平,同事高歌猛进的鼾声,百邪不侵。于是开手机,开度娘,查禅宗慧能,看六祖的真身像——仿佛梦里见过一般,于是学禅宗,丑时、寅时、卯时,大天亮时才迷乱地睡去。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丑时酒醒,无眠,学禅宗,各色诗句,各色辞,各色自以为精妙的断章,从大脑的海绵回里喷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