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贝贝的大眼睛

“不是说好要唱三首吗?怎么两首就下来了?”经纪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贝贝没说话，突然背过身蹲下去，捂着脸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很急、很慌、很想逃…就下来了。再不下来，我就会晕倒在台上了。”经纪人拉过贝贝一只手，把脉，天哪!快得像机关枪似的。贝贝近来确实不对劲，非但瘦了一圈，而且总出状况。像是昨天那场演出，前奏完了，贝贝居然没开口，幸亏乐队张老师反应快，又重复了一小节，贝贝才跟上，可又老是走音，好像气不足。过去两年，贝贝由歌唱比赛胜出，一路爬，歌唱得愈来愈好、人也愈来愈漂亮，公司已经请专人为她写歌、派人跟她配舞，打算“力捧”了。

当天晚上制作人就拉贝贝去医院。“不要嘛!不要嘛!”贝贝推，“我已经找好了一个医生，约好明天去，是我妈妈朋友介绍的，美国刚回来的心脏科名医。”“干你们这一行，最容易出这毛病。”名医才听完贝贝诉苦，就笑道，“我见多了!八成因为长期精神紧张造成的心跳过速。”拍拍贝贝，“不过，慎重一点好，我还是先给你做个心电图。”心电图出来了，除了心跳快，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名医毕竟不同，一边看心电图，一边说：“心电图虽然好像没问题，最好还是做个断层显影，你跟前台约个时间，早上来，穿运动服、球鞋，因为要一边跑步一边测量，还要做断层的扫描，看看有没有哪条血管不够畅通。”断层扫描的报告出来了，是张照片，黑底，上面一格一格红红黄黄蓝蓝的颜色，原来是心脏里血液流动的样子。“漂亮!”名医指着报告说，“你瞧瞧!多漂亮!显示心脏完全没有缺氧的情况，这是我从美国进口的新机器，它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了。”一边点头，一边送贝贝出去，还大声说了一遍：“漂亮!漂亮!人漂亮，心也漂亮!”外面候诊的人全听见了，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那是贝贝!贝贝也来看病。”

拿着名医开的药，贝贝觉得安心多了。吃了名医开的镇静剂，心跳慢了些，但还是浑身乏力，老想睡。有一天，刘小姐一边为贝贝画眼线，一边嗫嗫嚅嚅地对贝贝说：“你最近的眼睛好像变得比较大。”贝贝私下照镜子。她确实觉得眼睛比以前大了，只是大归大，因为她眼睛原来就不小，现在看起来反而有点大得吓人。对于贝贝手抖这件事，名医也没在意，还笑道：“麦克风，同一个姿势，拿久了，当然会抖!我跟我在美国的太太打越洋电话，话筒拿久了，手也抖。”

这一天，贝贝看完病出来，到前台交钱，忘记把太阳眼镜戴上，柜台小姐一边打电话，一边盯着贝贝笑，说正好有事，可以跟贝贝一起下楼。进电梯，里面只有贝贝和那小姐两个人。小姐突然对贝贝说：“贝贝小姐，您是不是该去看看新陈代谢科?”又赶紧叮咛贝贝一句：“千万别让我老板知道。”贝贝去看了新陈代谢科的医生。医生先把脉、量血压、摸摸脖子，又叫贝贝把眼睛闭上，双手伸出。再拿了个仪器，架在贝贝脸上，从侧面量眼睛。叹口气：“虽然还没验血，但我看你八成是甲状腺功能亢进。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睛都凸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早来?”贝贝的甲状腺功能亢进，很快就治好了。她的气不再急、心不再乱跳、体重不再减轻，只是，她凸出的眼睛再也无法复原。　　她的MTV停拍了、通告不见了，不得不退出歌唱演艺圈，而且背后得到个“金鱼眼”的外号。问题是，正如新陈代谢科医生说的，为什么她不早去检查?连诊所的柜台小姐都看出来了，名医为什么不知道?名医有没有为她验血?验血时有没有查T3、T4、TSH?大概一个刚上医学院的学生，都猜得出这心跳过速有可能是甲状腺功能亢进造成。为什么名医一直没发现?

医生常会“不见舆薪”，愈是专科医师愈可能如此--你来看我这心脏专科，八成与心脏有关。你怎可能往新陈代谢科去想?胃痛，你去看肠胃科，他也八成先往肠胃想，给你开药、为你检查，还可能给你做胃镜。搞到后来，才想到你是心脏有问题，由于心痛，带的胃痛。搞不好，你胃没治好，心脏病发，死了。直到你死，你和你家人都没想到你的胃痛是心痛。连那肠胃科的医生也可能以为你没再去看他，是他为你治好了，没想到你尸骨已寒。

各科医生往自己那科想，还有个原因--如果他不把你往自己那科带，你这生意不就跑了吗?连那捏脚的师傅都可能对你说，你脸色泛黄，肝不好，由他好好捏捏脚底的某个穴道就成了。于是你不赶快去看肝胆肠胃科，却天天跑去捏脚，直到肝硬化成了肝癌，才警觉。请别怪那捏脚的，换作你是他，你能说“我这一看、一捏，猜您是肝有毛病，快去看肝胆肠胃医生，别来捏脚了”吗?这种人不是没有，但是少。如果你碰上，无论他说得对不对，都得感谢他，因为他“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