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挑衅(第2/4页)

那俩砖瓦工一个像棍子,又高又瘦;一个像砖头,又胖又矮。说话的主要是棍子,神情不太对劲,讲得口沫飞溅、义愤填膺,估计跟工作有关。说起来这俩人还跟我有过数面之缘,就是没说过话,谈不上交情。本地区的混血儿处境比黑人强不了多少,到处揽零活,清一色的砖瓦工、毡匠、油漆工。他们觉得跟黑人在农场里并肩工作掉价,可白人的活又轮不到他们干。蓄奴制废除后的近百年来,他们一直在这些边缘职业间游走,码砖的活,几乎让这群白不白、黑不黑的人垄断了,某些白人的饭碗也让他们夺了过来。就因为同样的活,他们的要价比白人低得多。谈到接受过的教育,也与他们的身份相称,他们宁肯辍学打工,小小年纪与砖瓦羊毛油漆为伍,也不肯跟黑人在一个屋檐下念书。当然,混血儿男女发展前景各不相同,自不能一概而论。女孩相对宽容一些,多数能坚持到高中甚至大学毕业。这俩混血儿喝多了就骂,发泄的便是对黑人的鄙夷和不满。他们不见容于白人世界,一有空就往这间酒吧里跑,端着架子,梗着脖子,愚不可及,还装一脑子的偏见。黑人多了他们大气不敢出,碰到像三个黑老头、一个黑年轻人这样的场合,他们就可以任意挥洒了。

“几个月前就该把他烧成灰。”其中的一个人说。我猜这话出自棍子之口,因为我用眼角的余光不止一次地扫到,棍子是说的一个,砖头是听的一个。“这些杂种,就不让人安生。”他接着说,“只要他们吭声,我亲手一个个电死他们!”

现在我听出一点儿由头了。不过我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不跟这种人计较。也许他们失了业,心情不好乱发泄。冷静,我心里默念着。

我抬头一看,吧台上克莱本什么也没做,只顾听他们说话了;那三个老头子也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向他们那边看。这里成了他们俩演讲的舞台,我们都成忠实的听众了。我离得近,听得尤为清楚明白。

老弗雷斯特听任棍子满嘴胡说,一筹莫展。酒场如战场,有得必有失。公共场合,耳根子难免不清净。

喝自己的酒,让他们说去吧!我又告诫了自己一遍。能忍则忍,忍不了走人,哪里的酒都是人喝的,何必守着彩虹酒吧生闲气。杰弗逊就有几个星期生命的人了,你得为他着想,为大家着想。连日来的努力得到了报偿,进这家酒吧大门之时,你可是兴冲冲的,绝不能让这些垃圾扫了你的兴。

我喝完杯中的残酒,嘴里咂着刨冰,两只手握着酒杯旋来转去。我拿起杯子吮下杯底最后几滴酒水,将高脚玻璃杯放回到吧台上。我慢慢地转过身子,眼睛瞄着那两个男人。棍子头上戴一顶牛仔帽,砖头顶着个棒球帽,帽檐还转在后脑勺上。我想先靠着吧台休息一下,酒劲散了再拍屁股走人。他们察觉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那棍子的嘴巴又闲不住了,一句狠毒的话出口,砖头嬉笑起来。我热血上涌,三两步抢到他们的桌子前面。

“闭嘴!”

“啥?”棍子没搞清状况,醉眼迷离地问道。

“就这话,”我吼道,“闭嘴!”

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你这是跟谁开玩笑呢?”

“你要么闭嘴,要么站起来!”我怒斥道,“我没开玩笑!”

棍子瞥了一眼身边的搭档,又将目光投向了我。他那双死鱼眼里散出仇恨,阴暗得如同毒蛇张开的嘴巴。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随时奉陪,伙计。”

他扶着桌子,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我一拳打过去,他没来得及招架就四仰八叉地倒下去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砖头见同伴挨打,当即出手相助。我横着挥出一拳,他应声而倒,一只手还扬了起来,忙不迭地捂向嘴角。为防腹背受敌,我三两步退到靠墙的位置,稳稳地站着等他们反扑。

克莱本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冒出来的,他一把揪住砖头,喊大家帮忙推他出去。

“别在我这里闹事!”他大叫道,“见鬼,我这里可不是撒野的地方!”

棍子呼一下跳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跟我大干一场。看到克莱本一个人对付砖头,我一边提防棍子发动突袭,一边赶过去帮忙。克莱本用手乱挠乱抓,口中不停地喊我救场。棍子步步进逼,瞅准机会向我猛扑过来。我一闪身,他扑了个空,一头撞向我身后的墙壁。现在他的整个脊背暴露在我的眼前,但我并没有从后面攻击他。我不是讲风度,而是因为他夹在餐桌与墙壁之间,我没有进退的余地。他一击不中,转过身又向我扑来。不过他没有出拳,而是双臂抡圆,跟我来左右开弓的招式。瞧他那副德行,跟电影中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弗兰肯斯坦几乎没差别。他攻势凌厉,但成功率不高,这回又让我避开了。他双臂扇起一股强风,裹挟着体温扑面而来。再没人出来劝架,这一回我可真要栽了。吃了几辈子砖瓦饭,论基因他比我这农民出身的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