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4月8日(第3/3页)

“那我马上打电话。”盖德利说,“医生的车能开进村子里吗?”

“可以,”亨利·皮乔特插言道,“我昨天走过一回。”

警长拿起电话听筒,拨了往贝荣纳的电话。我满脑子的日期、时间,他说的话好多没听进去。有些人随意写几个字,就能夺走别人的生命。谁赋予他们这样的权力?他们是上帝吗?

“奥德雷,请接赛德。”盖德利对着电话听筒说。

12名白人表决一名黑人当判死刑,另一个白人确定死期。整个过程只有白人的决断,黑人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公正吗?

“那个老妪,就是法庭宣判当日旁听的那个人。”警长接通了医生的电话,“她是给我姐夫家做活的。”

“他教母。”安布罗思牧师小声提醒道。

警长没听牧师的话,接着刚才的话茬儿往下讲:“是的,车能开进来,赛德。你漂亮的棕色皮鞋保证溅不上一个泥点,你尽管放心。”

他们对你处以极刑,只是因为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判决的依据不是你杀人的铁证,而是你出现在有人死于非命的现场。羁狱半年、受尽煎熬之后,他们打开牢笼放你出来,宣称经他们白人研究后一致认定,今天是要你命的好日子。

“她的事就这么定了。露茜好吗?”警长在问候医生的夫人。

星期五,总是星期五,耶稣赴难日。时间也不差,中午12点到下午3点。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音容宛在,他的生命又被无情地剥夺。一颗心破碎两次,爱他的那些人情何以堪!哪怕推后一两个星期,他的亲友也能缓一口气。

“向露茜转达我的谢意,”盖德利说,“你们真帮了我的大忙了。”

警长挂断电话,转过来身子。

“他来了,我也得赶回去了。还有问题吗?”

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何话说。

“谢谢你们的热忱参与。”亨利·皮乔特说。

他口出此言,当然意不在谢。安布罗思牧师和我知趣地站起来,先行告退回到了厨房。伊蕾兹正独自伤心,看见我们进门,抬起了她那张老泪纵横的脸。

“为了爱玛教友,我们必须打起精神。”安布罗思牧师劝解道。

伊蕾兹撩起裙裾,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你开车了吗?”安布罗思牧师问我。

“我步行过来的。”

“那好,我捎你回家。”他说。

“我现在不想回去。”我说,“我得缓一口气,这会儿实在没法面对她。跟她说4月8日是杰弗逊的末日,我张不开口。”

“只要你的心里装着上帝,就应该有这个勇气。”安布罗思牧师说。

“这事你就一人担当了吧,牧师!”我说,“我要出去走走,走得越远越好,请原谅!”

我穿过后院出门左拐,徐徐行至高速公路后,往圣查尔斯河的方向走去。两个来月的连绵阴雨,沟沟渠渠的水都汇进了河里,河面比平时高出了许多,看上去气势磅礴,汹涌澎湃。我避开漫溢的洪水,踩着齐膝深的荒草踽踽前行。行不多时,我终于找到了一小块落脚的地方,停下来凝望对岸的风景。密密匝匝的树木、往来奔驰的汽车、鳞次栉比的房屋夹杂在一起,形成一堵高墙挡住了辽阔的原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想看万里晴空,我想看连天碧水。我希望置身于孤岛之上,无惊无扰、无忧无惧,希望粼粼波光能为我托起一座人间的天堂。只要身边有一个薇薇安,平生之愿遂矣,多余的人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可惜好梦难圆,我的眼前只有滔滔洪波、滚滚泥沙。我迈开步子顺流而下,直到江流封去路的时候,这才攀上防护堤,踏着公路继续我的行程。直走出三四英里远,我才转身踏上了归程。有这会儿工夫,牧师、姨姥肯定见过爱玛小姐,医生也该守护在她的身边了,说不定全村的妇女闻风而动,都赶到她家去了。我走回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为了取回我的书包,我又去了一趟学校。我临走时撒满一讲桌的作业,爱琳都收拾齐整了,上面还搁着一张留言条,说同学们很守纪律。我将字条、作业一并塞到书包里,披着浓重的夜色向家里走去。

[6] 四旬斋,指复活前的四十天。——译者注 [7] 圣灰星期三,复活节前的第七个星期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