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同样的恐惧(第2/9页)

圣马克楼梯顶的平台上已经撒上了盐,让上面结的冰层加速融化。一个年长一点的男人从教堂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桶。一开始爱丽丝没认出他,他裹着大衣,又围着围巾。可后来她认出那倾斜的肩膀,还有他向前伸着的脖子的样子,仿佛是从远处盯着什么一样。爱丽丝倒吸一口气,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一定是他——他带着同一顶呢帽,同一副轻佻的样子。

“托马斯!”爱丽丝试着大喊,但她的嘴只是像鱼嘴一样张了一下,又闭上。每一次她碰到他,脑海里都有同样的画面:她用拳头揍他,用指甲不停地把他全身抓流血,让他跪着,直到他摔倒在人行道上。可现实中是她却害怕得连指他一下都不敢,更别说弄伤他了。他缓步向她走下来,往台阶上一把一把地撒盐。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只要能稳住自己的气场,等他走到她面前,他便会看见她的脸,认出她来,他快到跟前了,他的鞋跟踢踏在楼梯上。

爱丽丝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穿这种走起路来这么响的鞋子。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这声音在他的空房间里显得多么响亮。她的家具真少:只有一张正六方形的大桌子,这是他给爱丽丝和比卢普斯上课的地方,以及门口的一张凳子,爱丽丝通常坐在这里,把作业本放在膝盖上,等着上课,他在身后把门关上时,门锁会咔哒一声,把他锁进屋后又是咔哒一声。他会在门外转起把手,确保爱丽丝出不来。她一个人在小房间里,满屋子都是他的鞋子的声音。先是在客厅,接着鞋子的踢踏声到了小餐厅的木地板上,接着到通向厨房的门廊里,鞋子的声音便消失在地毯里。

爱丽丝抬起头看着台阶上的他,现在他离她不远了。等等,她想。挺住,他马上就来了——他马上就在面前了。当他越来越近,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收缩,把她推向他,直到他们几乎是肩碰肩,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粉笔味和皮鞋味,结果她却转身跑开了。

上午8:30

“比卢普斯!比卢普斯,你在吗?”爱丽丝喊。她第四次按响他家门铃,“比卢普斯!”公寓里只有三个单元,爱丽丝把所有门铃都按响了。一个她之前没见过的女人打开二楼的窗户,伸出脑袋说:“小姐,不要再吵了!他肯定是不在家。上帝啊!”

爱丽丝裹紧身上的大衣,“比卢普斯!”她又喊了一声。她的脚指头冻得发疼,她穿了一双网球鞋,上边全是网眼,薄得跟饼干一样。可是她想要警告比卢普斯,他离这个住宅区不远。爱丽丝扫了街上一眼,看看他是否尾随她。“比卢普斯!”她大喊。

邻居家的女人又把窗户打开了,“我跟你说了他不在这里!”

“请问你能敲一下他的门吗?三号。”

“小姐,我正想再睡会儿觉!我从昨天就没见过他了。”

“他没事吧?”比卢普斯身体不好,经常失眠,头疼。

“你要再不走我要叫警察了。”

“可我是他姐姐!”

那女人把窗户关上了。爱丽丝走下楼梯,站在人行道中央。她又看了比卢普斯的窗户一眼,窗帘动了,或者是树枝的侧影在窗棂上晃动产生的错觉?

“比卢普斯?”她又喊了一下,这一次声音小些。爱丽丝眼里涌出了泪水,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是那铁一样生硬的天空、刺骨的寒风,以及飞速溜走的时间——现在已是八点半了,已是二月,已是她第25个年头!——让她有了不好的情绪。爱丽丝打了个寒战,转身朝她家走去。当然,一定是这陌生的清晨令她这样没有安全感。

上午9:30

爱丽丝走过草地到她家前门时,看见一辆白色的货车驶出来。

“那是谁?”爱丽丝走进房子喊道,“尤迪娜?”

尤迪娜轻步走进客厅,犹如一只硕大的猫,无声息地,迈着大步。她像个大头针一样齐整平滑,她把头发在后面挽成一个发髻,她的围裙白得闪亮,而她的脸,不光是她的皮肤,还有她的表情,都如焦糖一般柔滑。爱丽丝把身上的大衣裹紧,仿佛这样她便可以掩盖掉裤子上和鞋子上的泥土。她把一束头发捋到后边盖在羊皮帽底下。

“谁在那车里?”爱丽丝又问一遍。

“承办酒席的。”

“什么?承办酒席的?他们应该到下午才来的啊。”

“我也说不清。”尤迪娜回答。

她当然可以说清楚。尤迪娜对这家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是爱丽丝所认识的最高效的一个人——总是提前十五分钟开始工作,每天早上五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