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2)(第3/5页)

"‘说这话的时候不妨想想,您已风雨飘摇,不久于人世了!,巴赫穆托夫似乎在热烈地谴责什么人似的叫道.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座桥上,凭栏眺望涅瓦河.

"‘您知道我产生了一个什么念头?,我伏在桥栏上,探身向前,问道.

"‘难道想跳河?,巴赫穆托夫几乎惊恐地叫起来.也许,他从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

"‘不,我目前只有一个想法,我想:我现在只能再活三.两个月,也许四个月了;但是,比如说吧,总共只剩下两个月了,可是我却非常想做一件好事,可是这事要求做很多工作,需要奔走和张罗,就像我们这位大夫的事情一样,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放弃干这事,另外再去找一件小一些的.力所能及的‘好事,(如果我不能自已,非常想做好事的话).您得承认,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可怜的巴赫穆托夫非常替我担心;他把我一直送到家门口,而且非常知趣地一次也没来安慰我,几乎一直保持着沉默.跟我告别的时候,他热烈地跟我握了手,并请求我允许他常常来看我.我回答说,如果他来看我,是想‘安慰,我(因为即使他保持沉默,还是想给我以安慰,我向他说明了这点),那么他的每次来访,无非让我更多地想到我已死期不远.他耸耸肩膀,但是不得不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分手时相当客气,这是我开头甚至没有料到的.

"但是,在这天晚上和这天夜里,却投下了我‘最后的信念,的第一颗种子.我贪婪地抓住我的这一新想法,贪婪地分析这一想法的所有细微曲折之处和它的所有表现形式(我整夜没睡),我想得越深,领会得也就越深刻,因此也就更加害怕.可怕的恐惧终于向我袭来,而且这种恐惧在以后的几天里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有时候,当我想到我的这种经常不断的恐惧时,又蓦地被一种新的恐怖弄得不寒而栗:我根据这种恐惧可以得出结论:我的这一‘最后信念,在我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它一定会得到解决.但是真要解决它,我又缺少决心.又过了三星期,一切都完了,决心也下定了,但是下定这一决心是因为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在我的这个说明里,我标明了所有这些数字和日期.其实标也罢,不标也罢,我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也许,仅仅在此时此刻)我希望那些将要评论我的所作所为的人,能够清楚地看到,我的‘最后信念,是从怎样的一连串逻辑结论中得出来的.我刚才在上面写到,我缺乏实行我的‘最后信念,的最终决心,后来终于有了这一决心,但是好像完全不是从逻辑结论中得出来的,而是因为某个奇怪的推动,因为出了一件怪事,也许这事跟事情的进程毫无关系.约莫十天前,罗戈任因为一件私事前来找我,所为何事,恕不赘述.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罗戈任,但是关于他的情况我时有耳闻.我向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情况,他很快就走了,因为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情况,因此我们之间的事也就完了.但是他却使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天一整天,我都处在一些奇怪的想法的影响下,因此我决定第二天亲自上他府上回访.罗戈任显然并不欢迎我来,甚至还‘客气地,向我暗示,我们没有必要继续来往;但是,我还是度过了饶有兴趣的一小时,大概,他也是这样.我们两人之间,存在极大的反差,这一点我们俩不能不表露出来,尤其是我:我是一个日薄西山.来日无多的人,他却是个精力充沛.身强力壮.只关心眼前的人,根本不去考虑‘最后的,结论.数字或者与那事无关的任何事,即......即......与那件使他发狂的事无关的任何事;请罗戈任先生恕我直言,因为我是一个蹩脚的文人,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尽管他对我很不客气,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他对许多事是能够理解的,虽然他对不相干的事兴趣索然,无暇理会.我没有向他暗示我的‘最后信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听我说话的时候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他始终一言不发,他非常不爱说话.我临走时向他暗示,尽管我们之间正好相反,有这么多不同,但是Lesextrémitéssetouchent(法语:相反相成.)(我用俄语向他作了说明),因此,他本人也许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对我的‘最后信念,完全格格不入.他对我的这句话报以一个非常阴郁的苦笑,接着便站起身来,亲自给我找到了帽子,摆出一副似乎我自己想走的模样,其实是他把我撵出了他那阴森森的房子,可是却装模作样地像在恭恭敬敬地送我.他那房子使我吃了一惊:像座公墓,他似乎很喜欢这房子,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本身就很充实,不需要环境来衬托.

"这次对罗戈任的拜访使我精疲力尽.此外,从早晨起,我就感到不舒服;傍晚,我感到很虚弱,就躺到床上,可是我偶尔感到烧得很厉害,甚至有时候还说胡话.科利亚一直陪我坐到十一点钟.不过他说了什么和我们两人说了什么,我还是都记得的.但是有时候,当我合上眼睛,伊万.福米奇的形象就常常呈现在我眼前,他似乎发了财,得了几百万.他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出来,把这些钱放哪儿是好,他生怕别人来偷他的钱,怕得浑身发抖,最后才决定把钱埋在地底下.后来,我给他出了个主意,与其把这么一大堆金币白白埋在地底下,还不如用这堆金子给那个‘冻死,的孩子做一口金棺材呢,为此就必须把这孩子再从地下挖出来.我这个嘲弄性的建议,苏里科夫居然含着似乎感激的眼泪接受了,并且动手立即执行这一计划.我好像啐了口唾沫,离开他走了.当我完全清醒过来以后,科利亚对我说,我根本没睡,在所有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跟他谈苏里科夫.我有时候非常苦闷和十分惊慌,因此科利亚离开我的时候很不放心.当我站起来等他走出去以后锁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罗戈任家一间阴森森的客厅的房门上方看到的一幅画(参见本书第二部第四章.).这幅画是他路过那儿时亲自指给我看的;我在这幅画前足足站了好像五分钟.这幅画在艺术上并没什么可取之处;但却在我身上引起了某种奇怪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