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2)(第2/5页)

"果然,这件事出乎意外地办得十分顺利,圆满得不能再圆满了.过了一个半月,我们这位医生在另一省又得到了一份工作,拿到了差旅费,甚至还拿到了津贴.我疑心,动不动就去找他们的巴赫穆托夫(因为这事,当时我故意不上他们家去,有时大夫跑来看我,我对他也几乎很冷淡),......正如我所疑心的,巴赫穆托夫竟说动了大夫,使大夫接受了他的借款.在这六星期中,我跟巴赫穆托夫见过两次面,后来给大夫送行的时候,我们又第三次相遇,巴赫穆托夫在自己的公馆里为大夫践行,举办了香槟酒会,大夫的妻子也出席了酒会;但是她没有待多久,就急忙回去看孩子了.这事发生在五月初,黄昏时天色十分明媚,一轮巨大的落日渐渐沉进海湾(指彼得堡瓦西利岛西侧的芬兰湾.).巴赫穆托夫送我回家;我们走上尼古拉桥;两人都略有醉意.巴赫穆托夫说他很高兴,这事竟这么圆满地解决了,他对我表示感谢,说他做了这件好事后,现在心里很痛快,他还一再说,这事的全部功劳都应当归我,如今有许多人好为人师地大肆宣传,个别的行善,做好事,毫无意义,......这话是没有根据的.我也非常想说说我的意见.

"‘谁否定个别的‘施舍,,,我开口道,‘谁就是否定人的天性,蔑视人的个人尊严.但是,组织‘社会救济,和维护个人自由的问题,乃是两个性质不同,但是并不互相排斥的问题.个别的善是永存的,因为这是个人的一种需要,这是一个个人对另一个个人施加直接影响的迫切需要.莫斯科过去住着一位老人,一位老‘将军,,也就是四等文官(指帝俄时代相当于将军衔的高级文官(从四等文官到一等文官).

这里所说的"将军",指莫斯科监狱医院主任医官费奥多尔.彼得罗维奇.哈斯(一七八○—一八五三).在沙皇尼古拉一世时代,他为在押犯和流放犯做过许多好事;免费为犯人看病,把自己的东西施舍给他们,在俄国老百姓中名气很大,认为他是大好人.),从他的姓看像是个日耳曼人;他整个一生都奔走于监狱和罪犯们之间,每一批解送到西伯利亚去的罪犯,都预先知道会有一位‘老将军,到麻雀山(即现在莫斯科的列宁山.)来看他们.他做事非常严肃和虔诚;他到来之后,就逐一巡视站在他周围的一排排流放犯,在每个人面前停下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他几乎从来不对任何人说教,管他们大家叫‘亲爱的,.他送给大家钱,送来各种必需品......包脚布.裹腿.麻布,有时候还拿来一些劝人行善的书,将这些书分发给每个识字的人,深信他们会在路上读这些书,由识字的人读给不识字的人听.他很少问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除非犯人自动讲出来,他才听.所有的犯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没有差别.他跟他们说话就跟同亲兄弟说话一样,但是最后连他们自己也开始把他看作自己的父亲了.如果他看到某个抱着孩子的女犯人,就会走过去,抚mo孩子,弹弹手指头,逗孩子笑.多年来他一直这样做,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英名不胫而走,全俄国.全西伯利亚人都知道他,也就是所有的犯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曾经在西伯利亚待过的人告诉我,他亲眼看到有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至今还念念不忘将军,其实,将军去看他们,至多也只会发给每人二十戈比.诚然,他们怀念他时也并不热诚,或者也不十分严肃.这些"不幸的人"中有一个人,杀害过十二条人命,残害过六名小孩,仅仅因为一时兴起(据说,这样的人是常有的),忽然有一天,也许是长达二十年岁月中的头一次,忽然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那位老将军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他说这话时,也许还会发出一声冷笑,......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您又从何得知,这位他二十年都没有忘记的‘老将军,在他心里永远投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呢?巴赫穆托夫,您又从何得知,一个个人之接近另一个个人,在被接近的这个人的命运中将会具有怎样的意义呢?......要知道,这是整个生命之树以及我们看不见.摸不着,无从知晓的多得不可胜数的分杈.最优秀的象棋选手,他们中脑子最灵的人,也不过能预先看出几步棋;有人写到一位法国选手能预先看出十步棋,就认为这简直是奇迹.这里究竟有多少步棋,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未知数呢?您投下您的一颗种子,投下您的一份‘施舍,,以及您不论用什么形式做的一件好事,也就是向别人献出了您身上的一部分,并把他人身上的一部分化为己有;你们彼此互相接近了;再稍加注意,您就会得到报酬,非但增加了知识,而且还会有些完全出乎意外的发现.您最后一定会把您所从事的事业看作一门学问;它一定会使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且还会使您的整个生活得到充实.从另一方面说,您的全部思想,您投下的所有种子,也许您自己都忘了,却会生根发芽和成长壮大;而从您手里得到这颗种子的人,又会转送给别人.您怎么知道,您在解决人类的未来命运中又将起到怎样的作用呢?假如您有知识,而且又毕生从事这项工作的话,最后一定会使您臻于至善,您就可能投下一颗巨大的种子,使您的丰硕的思想遗产传诸后人,流芳百世,那么......,如此等等,我当时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