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第7/8页)
“怎么办!”她叫道,一边霍地站了起来,泪水一直没有干过的眼睛突然闪闪放光。“你站起来吧!(她抓住了他的肩头;他稍微欠起身子,几乎惊讶地望着她。)立刻就去,现在就走,站在十字街头,双膝跪下,先吻被你玷污的大地,然后向全世界、向四方磕头,对所有的人高声叫喊:‘我杀了人!’那么上帝又会使你获得新生。你去吗?去吗?”她问他,像发病似的浑身哆嗦,抓住了他的两手,捏得很紧,两眼炯炯发光,直瞅着他。
他很惊奇,她那突如其来的一股高兴劲儿甚至使他大吃一惊。
“索尼雅,你是说去服苦役吗?应当去自首,对吗?”他愁眉苦脸地问。
“去受苦赎罪,你应该这样做。”
“不!索尼雅,我不去自首。”
“那你怎样活下去,怎样活下去呢?你靠什么活下去呢?”索尼雅叫道,“现在这怎么行?你怎样跟你妈说呢?(啊,她们,她们现在会怎样呢!)我说什么啊!你已经抛弃了母亲和妹妹。你已经抛弃了,抛弃了,啊,天哪!”她突然叫道。“这一切他自己都已经知道了!怎么能孤单地活下去!现在你会怎么样呢!”
“别孩子气啦,索尼雅,”他低声说。“我对他们犯了什么罪?我为什么要去自首?对他们说什么呢?这一切只是一个主观幻想……他们自己毁灭千千万万生灵,人家还认为他们做了好事。索尼雅,他们都是些骗子和流氓!……我不去。我说什么呢,说我杀了人,但不敢拿钱,藏在石头底下吗?”他讽刺地冷笑一声,补了一句。“那么他们就会嘲笑我,说:傻瓜,你不拿钱。胆小鬼,傻瓜!他们什么—什么也不会懂的,索尼雅,他们不配懂。我去自首干吗?我不去。别孩子气啦,索尼雅……” “你会痛苦的,你会痛苦的,”她反复地说,在绝望的哀求中向他伸过手去。
“我也许还会诽谤自己,”他愁眉苦脸地说,好像在沉思。“也许,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虱子,把自己骂得太早了……我还要斗争。”
在他的嘴角上浮出一丝傲慢的微笑。
“你要忍受这样的痛苦!而且要忍受一辈子,一辈子!……”
“我会习惯的……”他脸色阴沉地沉思地说。“我告诉你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哭得够了,该谈正经啦:我来告诉你,现在他们在搜查,要逮捕我……”
“哎呀!”索尼雅叫道。
“嘿,你为什么叫喊!你自己要我去服苦役,现在倒害怕起来啦?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向他们屈服的。我还要跟他们斗争,他们不会有什么办法。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昨天我很危险,以为我已经完了;今天情况好转了。他们所掌握的一切罪证都是模棱两可的,也就是说,我也能使他们控告我的罪状变为有利于我的东西,你懂吗?我会这样做的,因为我现在学会了……可是他们大概会把我关押起来。要不是偶然发生了一件事,他们也许今天就已经把我投入了监狱。大概甚至……今天他们可能还会这样做……索尼雅,不过这没有什么:我在牢房里坐几天,他们就会把我释放……因为他们拿不出一个铁证,往后他们也不会有,我可以保证。光凭他们所掌握的一些罪证,不能定人的罪。嗯,够了……我不过让你知道……我要竭力设法使妹妹和妈妈不再相信,不让她们受惊吓……不过妹妹现在有依靠了……所以妈妈也……嗯,就是那么回事。你可要小心。要是我坐了牢,你会来探望我吗?”
“噢,我会来的,会来的!”
两个人并排坐着,悲痛绝望,仿佛风暴施虐后,他们被孤单地抛弃在荒凉的海岸上。他望着索尼雅,觉得她多么爱他。奇怪的是,他被这么深挚地爱着,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沉重而痛苦的感觉。不错,这是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感觉!他来找索尼雅的时候,觉得他的一切希望和出路都在她身上;他想至少能稍微解除痛苦;但是现在,当她的心向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觉得并意识到他是无比地不幸,比原来不幸得多。
“索尼雅,”他说,“如果我去坐牢,你还是不去看我好。”
索尼雅没有回答,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几分钟过去了。
“你身上挂着十字架吗?”她忽然出人意外地问,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
开头他被问得莫名其妙。
“没有,没有挂吗?这个给你,拿去吧,是柏木的。我还有一个铜的,是丽扎韦塔的。我跟丽扎韦塔交换过十字架;她把自己的一个十字架送给了我,我把自己的小圣像送给了她。我现在挂丽扎韦塔的一个,把这个给你,拿去吧……这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她恳求说。“咱们一块儿去受苦,一同背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