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第3/7页)
由于某些原因,彼得·彼得罗维奇这天早晨把几张五厘债券〔4〕兑换了现款,坐在桌旁点着一沓沓钞票和一组组连号的公债券。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几乎常常不名一文,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装做不把这些钞票放在眼里,甚至露出鄙夷的神气。彼得·彼得罗维奇怎样也不相信,比方说,安德烈·谢苗诺维奇看见这些钱当真不觉得羡慕;而安德烈·谢苗诺维奇也苦恼地想着,彼得·彼得罗维奇对他也许真有这样的看法,而且大概也很高兴有机会用这些摆在桌上的一沓沓钞票来逗惹和揶揄自己的年轻朋友,使后者想到自己是个卑微的人,仿佛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差别。
这一回彼得·彼得罗维奇发觉,安德烈·谢苗诺维奇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慨和冷淡,虽然他,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对自己大谈筹备成立一个新的特种“公社”这个他所津津乐道的话题来了。彼得·彼得罗维奇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边简短地反驳他,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脸上流露出十分明显的、有意侮辱人的、无礼的嘲笑;但是“通达人情”的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却以为昨天跟杜涅奇卡的决裂影响了彼得·彼得罗维奇的情绪,热切地想尽快转入这个话题:他想谈些关于这一方面的进步的和宣传性的话,借此安慰一下这个令人敬爱的朋友,“无疑地”有益于他往后的进步。
“这个……寡妇在办什么丧宴?”彼得·彼得罗维奇突然问,在节骨眼上打断了安德烈·谢苗诺维奇的话。
“您好像还不知道。可昨天我不是已经对您谈起过这件事,并且也发表了我对这些仪式的意见……我听说,她也邀请了您。昨天您同她谈过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傻里傻气的穷女人竟会把另一个傻瓜……拉斯柯尔尼科夫给她的一些钱,全都花在丧宴上。我甚至现在也觉得很奇怪:我经过时,看见那儿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还有酒!……叫来了几个人……天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彼得·彼得罗维奇继续往下说,并且详细地打听起来,仿佛怀着什么目的而故意把话岔到这上面去似的。“什么?您说他们邀请了我?”他猛然抬起头来,忽然补了一句:“这是在什么时候?我可记不得了。不过我不会去的。我去干什么呢?昨天我又顺便对她谈起,作为一个贫寒的官吏的未亡人,她可能领到一年薪俸,作为一次补助。她是不是为了这个缘故邀请我?嘿—嘿!”
“我也不打算去,”列别兹雅特尼柯夫说。
“可不是!您亲手揍过她。您感到了惭愧,这是可以理解的?嘿—嘿—嘿!”
“谁揍过她?我揍谁?”列别兹雅特尼柯夫突然惊慌起来,甚至涨红了脸。
“您嘛,您揍过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大约在一个月前,对吧!我昨天才听说的……原来您的信念就是这些货色!……妇女问题也处理得不好哪,嘿—嘿—嘿!”
彼得·彼得罗维奇好像得到了安慰,又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来了。
“这是胡说八道,是诬蔑!”列别兹雅特尼柯夫满脸通红,他常常怕提这件事。“根本不是这样!这是另一回事……您听错了;这是诽谤!当时我不过进行自卫。她先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把我的络腮胡子都拔掉了……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权自卫。而且我不容许任何人对我使用暴力……坚持原则嘛。因为这简直是横行霸道。我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不回手让她打不成?我不过推开了她。”
“嘿—嘿—嘿!”卢仁还在恶意地冷笑。
“您在惹我发火,因为您自己不开心,憋了一肚子气……这是胡说,和妇女问题根本不相干!您不了解;我甚至认为,如果妇女在各方面,连体力上也被认为是和男子一样(已经有这样的主张),那么是应该平等的。当然我后来认为,实际上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根本不应该打架,在未来的社会里打架这种事是不可思议的……在打架中寻求平等当然是怪事。我没有这样蠢,虽然打架还是寻常的事……我的意思是,以后就不会发生。而现在还会发生……呸!见鬼!您把人搞糊涂了。我不去赴丧宴,不是因为有过这桩不愉快的事。我不过是坚持原则才不去,因为我反对办丧宴这种陋习。就是这么回事!但也可以去,那不过是去嘲笑一番……很可惜,没有请神父。要不然,我一定去。”
“那么您坐在人家的酒筵上,心里却鄙视这酒筵,并且还要侮辱邀请您的人。是这样吗?”
“完全不是鄙视,而是抗议。我抱着有益的目的。我能间接促进进步和宣传工作。每个人都有责任促进进步,进行宣传,方法也许越激烈越好。我可以散布思想,播下种子……从这个种子里会生长出真实的东西。我哪里侮辱他们?开头他们受些委屈,以后就会看到,我给他们带来了好处。我们的杰列比耶娃是被人指责过的(她现在参加了公社),因为她离开了家庭……爱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给父母写去一封信,表示不愿在成见中生活,将不按照宗教仪式〔5〕跟人自由结婚;据说,这似乎太粗暴了,如果写得婉转些,父母就可以宽恕他们。依我看,这是一派胡言,根本不用写得婉转些,恰恰相反,恰恰相反,需要的是抗议。瓦连茨和丈夫同居七年后,丢下了两个孩子,写了一封信给丈夫,跟他断然决裂:‘我认识到了,跟您一起生活不会有幸福的。我永远不会原谅您对我的欺骗,您不让我知道,利用公社成立了另一个社会组织。不久以前,我从一个好人那儿知道了这一切,我已经委身于他,跟他共同创办公社。我直言不讳,因为我认为欺骗您是不老实的。您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别希望我回心转意。您已经晚了。祝您幸福。’这一类信都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