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第2/7页)
不知为什么,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整个早晨坐在家里。彼得·彼得罗维奇对这位先生的态度很奇怪,其实这也是不足为奇的:彼得·彼得罗维奇几乎从住到他这儿那天起就鄙视他,甚至过分地憎恨他,但同时仿佛也有几分怕他。他到了彼得堡后就住在他这儿,不仅仅是由于省几个钱,虽然这几乎是主要的原因,但还有别的原因哩。还在外省的时候,他就听说安德烈·谢苗诺维奇,这个受过他监护的人,是最进步的青年之一,甚至在某些引起他兴趣的、神话般难以置信的小团体里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使得彼得·彼得罗维奇大为惊讶。这些很有势力的、无所不知的、蔑视一切人和揭露一切人的团体早已引起彼得·彼得罗维奇特别的然而茫然的恐惧。当然,他还在外省的时候,对这一类事情不可能有一个正确的哪怕是大略的概念。他和大家一样已经听说过现在有一些什么进步分子、虚无主义者和揭发分子〔2〕等等,在彼得堡特别多。但是他和许多人一样把这些名称的性质和意义夸大和歪曲到荒谬可笑的地步。几年来,他最怕揭发,这是他经常过分惶恐不安的最主要的原因,特别是在他做着到彼得堡来从事律师业务的美梦的时候。他在这方面是所谓受过惊吓的,正如小孩子有时受到惊吓一样。几年前,他刚在外省开始创业的时候,就碰到了两桩无情地揭发他以前所依附的和当作靠山的省里几个相当显赫的人物的事件。一桩是以被揭发的人大出其丑收场,而另一桩的结局几乎很尴尬。这就是彼得·彼得罗维奇一到达彼得堡决意立刻就要了解情况的缘故。如果有必要,他就去向“我们年轻的一代”阿谀奉承,以防万一。他希望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在这方面能对他有所帮助,而且,比方说,他去探望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时候,已经向别人勉强地学会了几句时髦话……当然,他不久就发觉了,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是一个十分庸俗的并带几分傻气的人。但这丝毫没有消除彼得·彼得罗维奇的忧虑,也没有使他感到鼓舞。即使他相信所有进步分子都是这样一些傻瓜,那也消除不了他的忧虑。其实他毫不关心这一切学说、思想和制度(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正是在这些方面攻击过他)。他自有目的。他只想尽快地打听明白: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怎样发生的?这些人是有势力的,还是没有势力的?他,本人有什么怕人议论之处没有?如果他干起什么事来,会不会被人揭发?如果被人揭发,原因何在?人们现在究竟为什么被揭发?此外,如果他们真是有势力的,难道不能奉承他们,稍微欺骗他们一下?该不该这样做?比方说,能不能利用他们来发展自己的事业?总而言之,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有一大堆。
这个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是个贫血的、生满瘰疬的人,个子矮小,在某处供职,长着一头淡得出奇的淡黄发,留着肉饼般的络腮胡子;因留了这样的胡子而沾沾自喜。此外,他几乎经常患眼疾。心肠相当软,但说话很自负,有时甚至异常傲慢,所以,比起他的外形来,几乎常常显得可笑。但是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却把他看作一个相当可尊敬的房客,就是说,他不酗酒,按时缴付房租。虽然有这些优点,但是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当真有几分傻气。他参加进步事业和“我们年轻的一代”是一时的热情。他是多得不可计数的各种庸夫俗子、浅薄之辈和一知半解而又刚愎自用的人们里面的一个。他们很快就趋附最时髦的流行思想,为的是马上把它庸俗化,很快地使他们有时也诚心诚意地为之效劳的一切事业漫画化。
虽然列别兹雅特尼柯夫心地十分善良,但是他对自己的同居者、从前受过他监护的人彼得·彼得罗维奇,也开始多少有点儿不满了。双方发生这样的事是有点儿偶然的,互为因果的。尽管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有点儿傻头傻脑,但他还是逐渐地看清楚了彼得·彼得罗维奇在欺骗他,暗地里鄙视他,说什么“这个人有点儿神经错乱”。他试着向他讲述傅立叶的体系和达尔文的学说,但是彼得·彼得罗维奇特别是近来不知怎的开始显现出过分辛辣的嘲讽的神气听他的讲述,而最近甚至骂起人来了。事情是这样:他本能地开始看透了,列别兹雅特尼柯夫不但是个庸俗的和带几分傻气的人,而且也许还是个撒谎者,甚至在他那个小团体里没有建立任何比较重要的关系,而只是人云亦云;此外,他也许连自己的宣传工作也不甚了了,因为他太糊涂了,他怎么能够做个揭发者呢。顺便说说,我们还得注意,彼得·彼得罗维奇在这一个半星期里却乐于接受(特别是在开头)安德烈·谢苗诺维奇那种甚至十分奇怪的赞扬,就是说,比方,如果安德烈·谢苗诺维奇赞扬他愿意资助在平民街某处即将成立的“公社”〔3〕;或者,再打个比方,赞扬他,即使杜涅奇卡在婚后头一个月忽然想找个情人,他也不会加以干涉的;或者赞扬他不给自己未来的孩子们受洗礼等等,等等——对诸如此类的话,他都不会反驳,并且加以默认。彼得·彼得罗维奇通常并不反对加在他身上的这些美德,甚至让他这样赞扬自己——各种赞扬他都非常乐于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