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第3/4页)
波尔菲里几乎把全部诡计都暴露了。不用说,他冒着险,但暴露出来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觉得是这样),如果波尔菲里当真还有更多的诡计,他也会暴露出来的。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是什么事啊?嘲笑,还是怎样?这有什么意思没有?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事实或者确凿的罪状之类的东西吗?昨天的那个人呢?他到哪儿去了?今天他在哪里?即使波尔菲里有确凿的证据,不用说,这也跟昨天那个人有关……他坐在沙发榻上,低下了头,两个臂肘支在膝上,用手掩住了脸。全身还在神经性地颤栗。末了,他站了起来,拿起制帽,沉吟了一下,就往门外走去。
他微有预感,至少今天他几乎可以肯定地认为自己是安全的。一阵喜悦几乎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快些上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那儿去。不消说,去参加葬仪已经迟了,但去吃回丧饭还来得及。在那儿,他立刻就会见到索尼雅的。
他站住,沉吟了一下,嘴角上勉强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微笑。
“今天!今天!”他暗自反复说。“对,今天!应当……”
他刚想开门,门蓦地自动开启了。他战栗起来,往后跳开了。门慢慢地轻轻地开了,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人——昨天的那个从地下钻出来的人。
这个人站在门限上,默然看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一阵,一步跨进屋子里来了。他和昨天的一模一样,就是那个人嘛,衣服也一样,但他的脸色和目光却有很大的变化:现在他有点儿闷闷不乐地望着,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吁了口气。只要他把手掌按在脸颊上,头歪向一边,那就十足像个乡下女人。
“您有什么事?”吓得面如土色的拉斯柯尔尼科夫问。
这个人默然不语,突然把身子几乎弯到了地上,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至少用右手的一个指头触了一下地。
“您这是什么意思?”拉斯柯尔尼科夫叫喊道。
“是我的错,”这个人轻轻地说。
“什么错?”
“我起了坏念头。”
两个人彼此对看了一眼。
“我很恼火。那次您来的时候,您也许有点儿醉,叫看门人到区警察局去,又打听那摊血,我很恼火:他们都不理睬您,还把您当作酒鬼。我恼怒得简直睡不着觉。我们记起了您的地址,昨天到这儿来过,打听过……”
“谁来过?”拉斯柯尔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立即回想起来。
“我来过,就是说,我侮辱过您。”
“那么您是从那所房子里来的吗?”
“是的,当时我在那儿,跟他们一起站在大门口,您忘记了吗?我在那里干活已经很多年了。我是个制皮革匠,一个小市民,活拿到家里去干的……我最恼火……”
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清楚地想起来前天在大门口的那幕情景;他想起来了,除了两个看门人以外,当时还有几个人站在那儿,也有几个女人。他想起一个人的声音来,这个人要送他到区警察局去。说这话的人的面貌他记不起了,现在认也认不出了,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曾向他转过脸去,甚至回答过他……那么,这就是昨天发生恐惧的由来。最可怕的是想到,由于这桩微不足道的事,当真几乎把自己毁了,几乎毁了。这样看来,除了租屋和打听那摊血以外,这个人什么也说不出。所以波尔菲里除了知道他曾经不省人事以外,也没有掌握任何材料;他除了知道不可捉摸的心理状态以外,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这样看来,如果不再有任何罪行暴露出来(一定不会再有罪行暴露出来,一定不会,一定不会!),那么……那么他们能拿他怎么样?即使逮捕他,他们能控告他什么罪呢?可见,波尔菲里现在才知道租屋的事,刚刚才知道,而先前他并不知道。
“今天您对波尔菲里说……我去过吗?”他叫道,一个突然涌现出来的思想使他愣了一下。
“对哪个波尔菲里?”
“侦查科长嘛。”
“我说过。当时那两个看门人都没有去,我去了。”
“今天?”
“比您早去了一会儿。我全都听见了,全都听见他怎样折磨您。”
“您在哪儿?听见了什么?什么时候?”
“在那个地方嘛,在他的间壁后面,我一直坐在那儿。”
“怎么?那么您就是那个意想不到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啊?请您告诉我吧!”
“情况我知道,”手艺工人说,“看门人听了我的报告后不肯去,他们说时候已经晚了,说不定他又会大发雷霆,他们就回不来,因此我很恼火,睡不着觉,就开始去打听。昨天打听清楚了,今天我就去了。我第一次去——他不在。隔了一个钟头我又去,我没有被接见。第三次再去,这才放我进去。我向他报告了经过情况,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拿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说:‘你们这些强盗,你们给我干了些什么呀?要是我知道这些事,我就派卫兵去逮捕他!’随后,他就跑出去,叫来了一个人,在角落里跟他谈了一阵,接着又走到我跟前,边问边骂。他把我狠狠地申斥了一顿;我把一切情况都向他报告了,说您不敢回答我昨天问您的话,您没有认出我。他又跑来跑去,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大发脾气,继续跑来跑去,这时有人来通报,说您来了,于是他说:‘好吧,到间壁后面去,暂且坐一会儿,别动,不要让您听见,他亲自给我推来了一把椅子,把我锁了起来;他说:‘我也许要问你。’尼古拉被带进来了,这时您已经走了,他这才把我放了出来,他说:‘往后我还需要你,还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