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第4/6页)
拉祖米兴把借据放在桌上;拉斯柯尔尼科夫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就向壁扭转脸去。连拉祖米兴也感到厌恶了。
“我明白了,老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又干了傻事。我想叫你开心,说些废话来安慰你,可我似乎只是使你生气。”
“我在昏迷中没有认出你吗?”拉斯柯尔尼科夫也沉默了半晌后问,没有扭转头来。
“你没有认出我,你甚至为这件事而生气,特别是我有一次带来了扎苗托夫。”
“扎苗托夫?……是那个文书吗?……他来干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马上扭转头来,两眼直瞅着拉祖米兴。
“你这是怎么啦……你为什么惊慌不安?他希望跟你认识;因为我跟他好多次谈起你,所以他想跟你认识……要不然,我哪能知道这么多你的事?老兄,他这个人很不错,非常好……当然这是就某一方面来说。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们差不多天天见面。因为我搬到这个地区来了。你还不知道吗?我刚搬来。我同他到拉维扎那儿去过两次。你记得拉维扎,拉维扎·伊凡诺夫娜吗?”
“我胡扯过什么没有?”
“可不是!你神志不清。”
“我胡说了些什么?”
“啊,这个嘛!你胡说了些什么?当然,是大家都在胡说的那件事……哦,老兄,现在我不能浪费时间,我还有事呢。”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了制帽。
“我胡说了些什么?”
“你又问啦!你怕泄露什么秘密吗?放心吧:你没有一句话提到过那位伯爵夫人。你说什么有一只叭喇狗,又说什么耳环啦、链子啦、克列斯托夫岛啦、看门人啦、尼柯季姆·福米奇啦、警察局副局长伊里亚·彼得罗维奇啦,你说了很多话。此外,您甚至很关心自己的一双袜,很关心!您愁眉苦脸地说:把袜拿给我,我只要这双袜。扎苗托夫亲自在各个角落里找你的袜,用他那双浸过香水、戴着戒指的手把这个脏东西交给了您。您这才放下心,您日日夜夜把这个东西握在手里:夺也夺不下。大概现在放在你的被窝里。你还要裤管边上的布毛边,你苦苦哀求!我们问你:还要什么布毛边?我们都闹不清楚……嗯,现在谈正经吧!这儿有三十五卢布;我拿了十个卢布,两小时后,我会送账单来的。我也要让左西莫夫知道,虽然他早该到这儿来了,因为已经十一点多啦。可是您,娜斯杰尼卡,在我没有回来以前,要常常来看看,他要什么喝的或者别的东西……我马上去对巴谢尼卡说,需要些什么东西。再见!”〔14〕“叫她巴谢尼卡!唉,你这个刁钻鬼!”他出去的时候,娜斯塔西雅在后面说;接着她把门打开,偷听起来,可是听得不耐烦了,就跑下楼去。她很想知道,他在那儿跟女东家谈些什么;她显然被拉祖米兴迷住了。
她走出屋子,一带上门,病人就掀开被子,像个疯子般一骨碌跳下床来。他万分焦急地、不耐烦地等待着他们快些离去,他们一走,他就可以立刻干起来。可是干什么呢,干什么事情呢?仿佛故意为难似的,他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了。“天哪,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到底晓不晓得这件事?万一他们知道了呢。当我躺着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假装不知道,戏弄我,要是他们突然走进来,告诉我说,一切事情他们早已知道了,他们不过是……那么我现在怎么办?好像故意为难似的,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突然忘了,但刚才我还记得!……”
他站在屋子中央,痛苦而困惑地四下看看;他走到门跟前,打开门,侧耳谛听了一会儿;但这不是他所想象的那回事。他蓦地仿佛想了起来,就往壁纸后面有个窟窿的那个角落跑去,仔细地查看起来,把手伸入窟窿里去掏,但他什么也没有掏到。他走到炉子跟前,打开炉门,又在灰里掏起来:一丝丝从裤管边上撕下来的布毛边和扯破了的袋布都和被他丢弃时一样,还在这里;这样看来,没有人来检查过!这当儿,他想起了拉祖米兴刚才所说的那双袜。不错,这双袜放在沙发榻上被窝里,可是已经穿得那么破,那么脏,扎苗托夫当然不能看出什么痕迹来。
“啊,扎苗托夫!……警察局!……警察局为什么传我去?传票在哪儿?哎呀!……我弄错了:那是上一回的事!当时我也检查过袜,可是现在……现在我在病中。扎苗托夫来干什么?拉祖米兴为什么带他来?……”他衰弱无力地嘟哝说,又坐到沙发榻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在说胡话,还是这是真的?看来这是真的……啊,我想起来了:逃走,赶快逃走,一定,一定得逃走!是的,可是逃往哪儿去呢?我的衣服在哪儿啊?靴子没有了!被他们拿走了!被他们藏起来了!我明白!这件外套他们没有注意到!谢天谢地钱放在桌上!借据放在这儿……我拿了钱就走,去另租一间屋子,他们就找不到了!……对啊,不是有居民住址查询处吗?他们会找到的!拉祖米兴会找到的。还是溜之大吉……远走高飞……逃到美国去,去他们的!把借据带走……将会有用处的。再带些什么东西呢?他们以为,我病了!他们也不知道,我会走掉,嗨,嗨,嗨!看他们的眼色,我就知道,他们全都知道!但愿能跑下楼梯!要是那儿有人,有警察守着呢!这是什么,是茶吗?啤酒还没有喝完,还剩了半瓶,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