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九章(第4/7页)

黄昏时分,葛利高里在离巴拉绍夫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停下来过夜,由老兵组成的第四独立预备兵连和塔甘罗格团的工兵连住满了村子里所有的住房。葛利高里费了很多时间去寻找住宿的地方。本来他们可以跟往常一样,在野外过夜,但是人夜后下起雨来,而且普罗霍尔的疟疾发作起来,浑身直哆嗦;所以非得在屋子里过夜不可。村口上,在一所杨树围绕的大宅子旁边,扔着一辆被炮弹打坏的装甲汽车。葛利高里走过装甲汽车时,看到写在草绿色的装甲上还没有涂掉的标语:"打死白鬼!"下面一点写着:"凶猛号"。马匹在院子里的拴马桩边打响鼻,传来阵阵的人语声;屋子后面的果园里黄火熊熊,绿树梢头烟雾弥漫;火堆边火光照耀着的哥萨克的身影在晃动。风从火堆上吹来一股股燃烧于草和烤焦的猪毛气味。

葛利高里下了马,走进屋子。

"哪位是主人呀?"他走进一间低矮的、挤满了人的屋子问。

"我。您有什么事呀?"一个身材矮小的农民,身子靠在炉炕上,动也没有动,打量了葛利高里一眼,回答说。

"让我们在您这儿过夜吧?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这儿已经挤得像西瓜里的籽儿一样密啦,"一个上些年纪的、躺在长凳上的哥萨克不满意地嘟哝说。

"我倒没有什么,不过我们这儿的人实在太挤啦,"房主人好像是在辩解似地说。

"我们凑合着挤一晚上吧。我们总不能在雨地里熬一夜啊?"葛利高里坚持说。"我的传令兵病了。"躺在长凳上的哥萨克哼哼着,把腿耷拉到地上,打量了一番葛利高里,已经换了腔调说:"老爷,我们跟主人家的人合起来总共十四口人,住了两个小房间,可是一个英国军官和他的两个勤务兵就占了另一间屋子,还有我们的一位军官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儿。""您是不是可以上他们那儿挤一挤呀?"另外一个胡子上有一撮浓密的白毛。戴着上士肩章的哥萨克好心肠地建议说。

"不啦,我宁愿在这儿挤一下,我要不了多少地方,我就睡在地上,不会挤你们的。"葛利高里脱下军大衣,用手巴掌理了理头发,在桌边坐下。

普罗霍尔照料马去了。

隔壁屋子里大概是听到了谈话的声音。过了五分钟,走进来一位衣着讲究、身材矮小的陆军中尉。

"您是找住宿的地方吗?"他对葛利高里说,眼睛扫了一下他的肩章,笑容可掬地建议说:"请您搬到我们那间屋子里去吧,中尉。我和英军陆军中尉坎贝尔先生请您搬过去,您在那边儿会舒服一些。我姓谢格洛夫。您贵姓?"他握了握葛利高里的手,问:"您是从前线来的吗?啊,是休假回来的呀!请吧,请吧!我们很愿意招待招待您。您大概饿了吧,我们那里很有些可以招待您的东西。"陆军中尉的浅绿色上等呢料的直领军服上挂着一枚军官十字章,小脑袋上的发缝分得非常规矩,靴子擦得锃光乌亮,黝黑、无光的脸刮得很于净,他身形匀称,全身都显得那么洁净,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什么花昧的香水气味。在门廊里他把葛利高里让到前面走,提示说:"门在左面。小心点儿,这儿有只箱子,您别碰上。"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年轻英国中尉站起来迎接葛利高里,他那非常柔软的小黑胡子遮住了上嘴唇上的一道斜伤疤,一双灰色的、瞳距很小的眼睛。谢格洛夫中尉把葛利高里介绍给他,说了几句英语。英国中尉摇晃着客人的手,一会儿看看葛利高里,一会儿看看谢格洛夫中尉,说了些什么,打手势请客人坐下。

屋子中间并排放着四张行军床,角落里堆着些箱子、旅行袋和皮包之类的东西。箱子上放着一挺手提机枪,葛利高里还没有见过这种型号的手提机枪,还有望远镜套子、锌铁弹盒和一支黑枪托、一点儿也没有磨损的深灰色的、枪筒崭新的马枪。

英国中尉态度和蔼地打量着葛利高里,用悦耳的沙哑声调在说些什么。葛利高里不懂这种陌生的、听起来很奇怪的语言,不过猜得出他们是在谈论他,因此感到有点尴尬。谢格洛夫中尉一面在皮包里翻着,一面含笑听着英国军官的话,然后说:"坎贝尔先生说,他很尊重哥萨克,他个人认为,哥萨克都是优秀的骑兵和战士。大概您想吃点儿东西吧?您喝酒吗?他说咱们的情况越来越不妙……唉,鬼东西,总在胡说八道!"谢格洛夫中尉从皮包里拿出几个罐头、两瓶白兰地,又弯下腰去在箱子里翻腾着,继续翻译说:"他说,在梅德维季河口镇曾有几个哥萨克军官很好地招待过他。他们在那儿喝了一大桶顿河葡萄酒,大家全都喝得大醉,还跟几个女中学生一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是啊,这当然是习以为常的啦!他认为用最大的热诚来报答哥萨克对他的热诚招待,是他最大的愉快。所以您必须接受他这种盛意。我对您深表同情……您喝酒吗?""谢谢。喝,"葛利高里暗暗打量着自己由于握马缰绳和一路尘土飞扬脏得要命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