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十章(第4/5页)

"走呀!……"

骑手们跳上马。拼接起来的宽马套抖了一下,拉直了。蒙着炮衣的大炮高高的车轮子在车辙里咯吱作响。炮弹车的车轴挂上了一辆马车的辕木,把车辕挂断了。

"放弃阵地啦?勇士们,妈的!"昨天晚上和普罗霍尔一同喝酒的那个瓮鼻子老头子在车上喊道。

炮兵们默默无语地开了过去,急着渡河。普罗霍尔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到处找枪和马,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在一只小船旁,他索性把另一只靴子也脱下来,扔到水里;头像铁箍箍着一样,疼得要命,扎在水里浸了半天。

太阳升起的时候,骑兵开始过河了。哥萨克们下了马,在顿河的急转弯处上面一点地方,把第一连的一百五十匹卸下鞍子的马赶到水里,顿河从这儿拐了一个直角大弯,向东流去。这个连的连长蓄着大胡于,红色的硬毛一直长到眼边,鹰钩鼻子,样子凶得很,简直像只野猪。他的左手吊在一条肮脏的浸满血的吊带上,右手不停地玩弄着鞭于。

"别叫马喝水!快赶!赶它们走!你是怎么啦……难道你还怕水吗?……赶下水去呀!……你的战马不是糖做的,化不了!他对那些往水里赶马的哥萨克们叫嚷不停,棕红的胡子里面露出洁白的犬齿特别大的牙。

马匹拥挤在一起,不很情愿地走进冰冷的河水中,哥萨克们吆喝着,用鞭子抽打它们。一匹额角上有颗浅红色大星斑的白鼻梁铁青马头一个批起水来。看来,它已经不是第一次袱水了。波浪冲洗着它那臀部下垂的身躯,麻束似的尾巴被水冲到一旁,脖子和脊背露出水面。其余的战马也都跟在它后面,划开水流,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打着喷鼻,袱进波涛滚滚的顿河水里。哥萨克分乘六只大船,跟在马匹后面。有一个护送的人,拿着准备好的套马索,站在船头上,以备万一。

"别划到前面去!赶它们斜顶着水流袱!别叫水把它们冲走!"连长手里的鞭子忽然活了,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子,啪地响了一声,然后垂到沾满石灰的靴筒上。

激流冲击着马群。铁青马带领着其余的马,轻松地在前面袱着,相距有两匹马那么远。它头一个爬上左岸的沙滩。这时候太阳从黑杨树的乱枝后面升了上来,粉红色的旭光照在铁青马身上,它那湿淋淋的、闪闪发光的皮毛霎时间仿佛燃起了扑不灭的黑色火焰。

"留神姆雷欣那匹小骡马!帮着它点儿!……它戴着笼头。你倒是快划呀!划呀!……"像野猪似的连长沙哑地喊叫着。

马匹都平平安安地过了河。哥萨克们已经在对岸等候它们。他们牵过自己的马,戴上了笼头。开始从这边往对岸运送马鞍子。

"昨天什么地方着火啦!"普罗霍尔问一个正把马鞍子搬上小船的哥萨克。

"奇尔河沿岸。"

"是炮弹打起火的吗?"

"哪儿是什么炮弹啊?"哥萨克厉声回答说。"是红党放的火……""统统烧光了吗?"普罗霍尔惊讶地问。

"没有……烧的是财主的房子,还有那些有铁屋顶的房子,或者是修建得好的仓房。""烧了哪些村子啊?""从维斯洛古佐夫一直烧到格拉切夫。""第一师司令部--你可知道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吗?""在丘卡林村。"普罗霍尔又回到难民的大车队那里。烧树枝、倒塌的篱笆和干牲口粪的火堆的苦烟,被小风一吹,弥漫在连绵不断、无头无尾的野营上空:婆娘们正在做早饭。

夜里,又从右岸的草原地区拥来了几千名难民。

火堆四周的大大小小的车辆上,嗡嗡的人语声响成一片:"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过河呀?恐怕轮不上啦!""如果是上帝的意旨,我们过不了河--那我就把粮食倒到顿河里去,免得落到红党手里!""渡船旁边人挤人--黑压压的一片!""我的宝贝儿,我们怎么能把箱子扔在岸上啊!""一个劲儿地攒呀攒呀……主耶稣啊,我们的救命恩主啊!""就该在自己村边渡河……""鬼叫我们跑到这个维申斯克来!""据说,卡利诺夫角村全都给烧光啦。""想坐渡船渡过去……""那是当然,留下来,他们饶得了咱们!""他们有命令:把所有的哥萨克,从六岁的小孩到白发老头子--统统砍死。""他们要是在河边捉到咱们……你说,那可怎么办?""那他们就有了吃不完的肉啦!

在一辆油漆的道利式的马车旁,有个身材匀称、白眉毛的老头子正在大声讲话,从他的外表和那威风凛凛的挥手姿势看--准是个村长,而且是拿过多年镶铜头的村长权杖的人物。

"……我质问说:'那么说,各村的老百姓就该死在岸上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带上自己的破烂儿过河呢?要知道红党会把我们连根儿砍掉的啊!"而部队的长官老爷却安慰我说:'老爷子,你别多心!在全体老百姓没有渡河以前,我们一定坚守阵地。我们宁可流血牺牲,也决不能叫妇女、儿童和老人们落到红党手里!"老头子和婆娘们都围着白眉毛的村长,非常注意地听他讲话,然后就响起了一片乱哄哄的喊叫声:"那么为什么炮兵逃啦?""往渡口跑的时候,差点儿没有踏死人……""骑兵也开来啦……""据说,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放弃阵地啦。""这算是什么规矩?把老百姓扔下不管,自个儿逃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