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九章(第4/5页)

“很好……,你快回去把十字章摘下来吧,老亲家!现在不许佩戴这些玩意儿啦。我的上帝,你胡涂啦,老亲家?”

“去你的吧!教训我你还太年轻!走你自个儿的路吧。”

格里沙卡爷爷照直朝潘苔莱走过来,潘苔莱赶紧给他让路,从踏出的小径上走到雪地上去,不时回头看看,绝望地摇着脑袋。

“你遇见我们家的老兵了吗?真是活受罪!上帝怎么也不召他回去。”在这些日子里明显地瘦削下去的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站起来,迎着亲家公说,“把他的奖章全都挂上,戴上有前朝帽徽的制帽就走啦。怎么说也不肯摘下来。简直变成了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让他自寻开心去吧,他还能活多久啊……快说说看,儿郎们都怎么样啊?我们听说,好像葛利沙被这些不信上帝的家伙们搞了一下子,是吗?”卢吉妮奇娜坐到哥萨克们跟前来,伤心地插嘴说。“亲家公,我们家倒了大霉啦……给牵走了四匹马,只剩下一匹骡马和一匹小马驹儿了。倾家荡产啦!”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眯缝起眼睛,好像在瞄准似的,憋着满腔怒火,说话的调子也变了,气势汹汹地说:“日子为什么搞得这么糟?是谁的责任?全赖他妈的这个政权!亲家,全是这个政权的罪过。人人平等——难道这行得通吗?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赞成!我操劳了一辈子,累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流过多少臭汗,叫我跟那些不想过苦日子,可连手指头都不肯动动的人去平等吗?不,我们还要等等看!这个政权要切断兢兢业业过日子人的血管。所以我什么都懒得动手啦:干吗还要去奔命?为谁操劳?你今天积攒一点儿,明天他们一来,全都抢光……还有,亲家,前几天我的一个穆雷欣村的老同事到我家来,我们谈了半天……眼下,前线就在顿涅茨河一带。可是支持得住吗?我,老实告诉你,劝一些可靠的人说,咱们应该尽力帮助我们那些在顿涅茨河对岸战斗的人……”

“怎么个帮助法呀?”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惊愕地,不知道为什么,悄悄问。

“怎么个帮助法吗?踢开这个政权呀!把它踢得远远的,踢回坦波夫省去。叫它到那里去跟庄稼佬们平等去吧。只要能消灭这些敌人,我连一根线都不留,把全部财产都捐出去。应该这样,亲家,应该劝说人们这样去于!是时候啦!不然可就晚啦……我那位老同事说,他们那儿的哥萨克也都蠢蠢欲动。只不过要齐心点儿才行!”他的语凋变成急促。难辨的低语:“大部队都开过去啦,他们这儿剩下的又有多少呢?有数的那么几个人!村村都只剩了些光杆儿主席……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那不是易如反掌嘛。至于维申斯克,那也没有什么……大家联合起来,一拥而上——把他们撕成碎块!咱们的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叫咱们吃亏。我们联合起来……这才是正经事,亲家!”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站起身来,斟酌着字句,担心地劝说道:“当心点儿,一失足——可要倒大霉呀!哥萨克们虽然在摇摆不定,可是谁他妈的知道他们往哪边儿倒啊。这种事情现在可不能随便对什么人都说……年轻人简直无法理解,他们好像都在闭着眼过日子。有的撤退走了,有的留了下来。这日于可真不好过呀。这叫什么生活,简直是地狱。”

“别担心,亲家!”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大度地笑了笑说。“不看准了,我是不说的。人跟绵羊一样:公羊往哪儿领,羊群就都往哪儿跑。所以必须给他们指明道路!要叫他们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政权。没有黑云——就不会打雷。我要干脆地告诉哥萨克们:应该暴动!听说,好像已经下了命令——要把所有的哥萨克都绞死。这应该怎么理解呢?”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脸上透过雀斑,涌出了一阵红晕。

“哼,这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普罗珂菲耶维奇?据说,他们已经开始枪毙人啦……这算什么世道呀?瞧,几年的光景,变成什么样子啦!没有煤油,火柴也没有,莫霍夫的铺子里近来只卖点儿糖果了……庄稼呢?比从前差多少呀?把马都牵走啦。抢了我的马,也抢了别人的……抢嘛,谁都会抢,可是谁去繁殖呀?早先,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伙子,我们家有八十六匹马。你也许还记得吧?有好几匹善跑的骏马,可以追上加尔梅克人的马!我们家那时候有匹额上带白斑的枣红马。我把它牵出来,备上鞍子,骑到草原上去,把艾蒿丛里的兔子轰出来,兔子跑不出一百沙绳,我就用马把它踩死了。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件事儿呢。”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有一天,我骑马来到风车近前,看见一只兔子正朝我跑来。我策马追去,它呢,兜起圈子来,然后冲下山坡,穿过顿河!这是谢肉节时的事情。顿河上的雪被风吹走了,河面上的冰很滑。我追那只兔子,马一打滑,四条腿都倒了下去,摔得连脑袋也抬不起来啦。我吓得浑身直哆嗦!把马鞍子卸下来,跑回家来。我说:‘爸爸,我骑的马摔死啦!我追兔子来着。’爸爸问我:‘追上了吗?’我说:‘没有。’他骂道:‘鬼儿子,备上那匹铁青马,追去!”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噢!老人们都溺爱孩于。摔死一匹马,一点儿也不心疼,可是兔子一定要追上。一匹马值一百卢布,兔子只不过值几戈比……唉,还说什么呀!“本来已经心惊胆战、闷闷不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亲家公家里出来的时候,更加心慌意乱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是另一些敌视他的原则在统治他的生活。如果说,从前他管理家业、驾驭生活,像是骑着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参加障碍赛马,那么现在,生活却像一匹发了疯的、跑得浑身汗沫的马驮着他狂奔,他已经无力驾驭这匹马,只是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不由自主地摇晃,使出吃奶的劲儿,但求不摔下马来,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