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四章(第2/4页)

大家都像过节那样,吃得又饱又多。吃完羊肉汤,接着又是面条,然后就是燉羊肉。鸡、羊腿做的冷盆、炸土豆、牛油麦粥、樱桃子素面、奶油饼、腌西瓜。吃得太多的葛利高里艰难地站起来,胡里胡涂地画了个十字,喘着粗气,躺到床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在吃粥:他用汤匙把粥扒成堆,在当中摁了一个坑(这叫做井),把奶油倒到小坑里,规规矩矩地、一勺一勺地舀着浸了奶油的米粥。最喜欢孩子的彼得罗正在喂米沙特卡;他一面娇惯他,一面用酸牛奶涂抹米沙特卡的脸蛋和鼻子。

“大大,别闹!”

“怎么啦?”

“你干吗要瞎抹呀?”

“怎么啦?”

“我要告诉妈妈!”

“怎么啦?”

米沙特卡的两只麦列霍夫家的忧郁的小眼睛生气地眨着,委屈的泪珠在眼睛里颤动;他用拳头擦着鼻子,觉得用好话央求也没有用,就大声喊道:“别抹啦!……胡涂虫!……傻瓜!”

彼得罗满意地哈哈大笑,又喂起侄子来:往嘴里塞一勺羹,往鼻子上抹一勺。

“简直是个孩子……闹个没完,”伊莉妮奇娜唠叨说。

杜妮亚什卡坐到葛利高里身边,告状说:“彼得罗真坏,总出馊主意。前两天他领着米沙特卡到院于里去,——米沙特卡要拉屎,就问:‘好大大,在台阶旁边拉行吗?’彼得罗说:‘不行。不能在台阶旁边,要离得远一点儿。’米沙特卡跑开了一点儿,又问:‘这儿行吗?’——‘不行,不行。跑到仓房那儿去。’他把米沙特卡从仓房领到马棚,又从马棚领到场院。米沙特卡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全拉在裤裆子里……娜塔莉亚大骂了一场!”

“给我吧,我自个儿吃!”米沙特卡的声音像邮车的铃铛似的清脆地响起来。

彼得罗滑稽地抖动着小胡子,不同意:“那不行,小伙子!还是我喂你吧。”

“我自个儿吃!”

“咱们的公猪和母猪呆在圈里——看见了吧?都是老娘儿们拿泔水来喂它们。”

葛利高里含笑听着他们的谈话,卷了一根烟抽起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走了过来。

“今儿个我想到维申斯克去。”

“上那儿去干什么?”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打了一个嗝儿,喷出一股浓重的樱桃干素面味儿,摸了摸大胡子。

“去找皮匠——修理了两副马套。”

“当天回得来吗?”

“怎么回不来?傍晚我就可以回来。”

休息了一下,他往爬犁上套了一匹今年眼睛开始瞎的老骡马,就上路了。走的是条草地上的路。两个钟头以后他已经到了维申斯克。先去邮政局,又去取了马套,然后拐到住在新教堂旁边的老朋友和干亲那里去。主人是个殷勤好客的人,请他坐下吃午饭。

“上邮政局去了吗?”主人一面往杯子里倒着什么东西,一面问道。

“去过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目光炯炯地、惊异地端详着那只小瓶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就像猎狗闻嗅野兽的脚印似的,拖着长声回答说。

“没有听到什么新闻吗?”

“新闻?什么也没有听到。有什么新闻哪?”

“卡列金,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去世啦。”

“你说什么?!”

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脸色立刻变青了,把那只可疑的小瓶子和气味全都忘了,仰身靠在椅背上。主人愁眉苦脸地眨着眼,说道:“据打来的电报说,他不久以前在新切尔卡斯克自杀啦。他是全顿河地区的一位真正的将军。一位得过勋章的人,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多么好的人呀!这个人要是活着的话,决不会叫哥萨克蒙受耻辱。”

“你等等,亲家!那现在怎么办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推开酒杯,茫然地问道。

“只有上帝知道!大难临头啦。一个人的日于要是过得很美,大概不会自杀的。”

“他怎么会这么于呢?”

这位亲家是个像旧教徒一样的、身体强壮的哥萨克,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手。

“前线的哥萨克都背弃他逃走了,把布尔什维克放进来啦,——所以将军也就只好升天啦。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人物呢?谁会来保护咱们呢?在卡缅斯克成立了一个什么革命军事委员会,有些上过战场的哥萨克参加了这个委员会……咱们这儿也……你大概听说了吧?他们已经下了命令:要把所有的长官都打倒,要选举这些革命军事委员会的人当官儿。就是这样,庄稼佬都抬起头来啦!这些木匠。铁匠、各式各样的皮鞋匠,——要知道这些人在维申斯克,就像草地里的蚊于一样多!”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耷拉下满头白发的脑袋,沉默了半天;但是当他又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变得那么严肃、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