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二章(第6/7页)

"波乔尔科夫!"葛利高里喊道,他的马冲到一边去。"俘虏立刻就押来啦。你看了戈卢博夫的便条了吗?"波乔尔科夫使劲挥了一下鞭子;低垂的、充血的黑眼珠紧盯着地面,喊道:"我要啐戈卢博夫一口!……他也太想入非非啦!他想把切尔涅佐夫这个强盗和反革命分子保出去,是吗?……我不答应!……""戈卢博夫说要把他保出去。""我不答应!……我已经说过啦;不答应!好啦,不要再说了!由革命法庭审判他,并立即处决。也好警告其他的人!……你知道,"他严厉地看着走近的一群俘虏,已经比较平静地说道,"你知道他使世上的人流过多少血?像海水一样多!……他杀害了多少矿工?……"他又怒不可遏,拼命地大瞪着眼睛。"我不答应!……""这有什么可大喊大叫的!"葛利高里也提高了嗓门。他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哆嗦,仿佛波乔尔科夫的愤怒也传染了他。

"在这儿你们的法官够多啦!可是你到那儿去走走看。"他的鼻翅哆嗦着,朝身后战场指了指说。"你们这儿处置俘虏的人可太多啦!"波乔尔科夫手里揉着鞭子走开。在远处喊道:"我去过那儿!你别以为我是躲在装有机枪的马车上逃出性命的。麦列霍夫,你住口吧!……明白吗?……你在跟谁说话?……是啊!……你把那套军官的恶习收起来吧!是由革命军事委员会来审判,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葛利高里催马来到波乔尔科夫跟前,忘了自己已经受伤,从鞍子上一跃而下,钻心的疼痛使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血从伤口火辣辣地流出来。他没用别人来帮助,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装着机枪的马车跟前,侧着身子倒在后面的弹簧座上。

俘虏们走过来了。一部分徒步的押送兵和传令兵以及原在这里保卫司令部的哥萨克都混到一起。哥萨克们的战斗热情还没有冷下去,他们激动、凶恶地闪动着眼睛,谈论着战斗的细节和结局。

波乔尔科夫艰难地踏着塌陷的积雪,走到俘虏跟前。站在最前面的切尔涅佐夫轻蔑地眯缝着浅色的。凶狠的眼睛盯着他;他用稍息的姿势站着,伸出左脚,摇晃着,半圈雪白的上牙咬着紧抿进去的红嘴唇。波乔尔科夫朝他直逼过去。波乔尔科夫全身哆嗦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着坑洼不平的雪地,一抬眼,就与切尔涅佐夫的轻蔑的。毫无惧色的目光相遇,他那充满仇恨的、沉重的目光把切尔涅佐夫压了下去。

"你落网啦……坏蛋!"波乔尔科夫用咕噜咕噜响的低沉的声调说,并向后退了一步;脸颊露出一道道像马刀砍出似的带苦笑的皱纹。

"哥萨克的叛徒!叛徒!……"切尔涅佐夫紧咬着牙齿高傲地骂道。

波乔尔科夫摇晃着脑袋,好像是躲避打来的耳光,--他的两颊发青,张着嘴咝咝地吸着气。

接着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行的。切尔涅佐夫呲着牙,脸色苍白,拳头抱在胸前,全身前俯,朝波乔尔科夫走去。从他痉挛的嘴唇里吐出一些夹杂着谩骂的含糊不清的语句。他说的话只有节节后退的波乔尔科夫听得清楚。

"你的末日快要……你知道吗!"切尔涅佐夫猛然提高嗓门说。

被俘的军官、押送的兵士以及参谋人员都听到了这句话。

"呵--呵--呵……"波乔尔科夫像被卡着脖子,喘不过气来似的,沙哑地叫道。

突然,鸦雀无声。只听到米纳耶夫、克里沃什雷科夫和另外几个扑向波乔尔科夫的人靴下的雪清脆的响声。但是波乔尔科夫抢到他们前面去了;他往下蹲着,全身向右扭去,从刀鞘里抽出马刀,猛冲过去,用惊人的力量,照着切尔涅佐夫的脑袋砍去。

葛利高里看到切尔涅佐夫哆嗦了一下,立即把左胳膊弯到头顶,挡住了刀;看到砍断的手腕子折成了一个三角形,马刀无声地落到切尔涅佐夫往后仰着的脑袋上。先是皮帽子掉下来,接着切尔涅佐夫像茎秆折断的谷穗,缓缓地倒了下去,嘴奇怪地歪扭着,眼睛像受了闪电的强光刺激似的痛苦地眯缝着。

波乔尔科夫又砍了他一刀,才拖着衰弱无力的沉重脚步走开,他一面走,一面擦着被血染红的弯度不大的刀背。

波乔尔科夫撞到装有机枪的马车上以后,转过身子,对押送的土兵,声嘶力竭地喊道:"砍死他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全都砍死!……不留俘虏……往出血的地方,往心口上砍!……"顿时枪声大作。那个生着像女人一样的美丽的眼睛、戴红色军官长耳风帽的陆军中尉,抱头鼠窜。一颗子弹打得他像跳越栅栏似地、高高地跳起来。他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两个哥萨克砍死了那个身材高大、威武的大尉。他抓住刀刃,血从被割破的手巴掌上流到袖子里;他像小孩子一样喊叫着,--跪到地上,然后仰面倒下去,脑袋在雪地上乱滚着;他的脸上只能看见两只血红的眼睛和不断呼号的黑洞洞的嘴。尽管马刀在他的脸上和黑洞洞的嘴上乱砍不止,可是他由于恐怖和疼痛,还一直在尖声喊叫。那个穿撕掉腰带的军大衣的哥萨克,大劈开两腿,跨在他身上,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卷头发的士官生差一点儿冲出包围圈--但是一个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追上了他,在他后脑勺上砍了一刀,把他杀死。还是这个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的一颗子弹打在一个中尉的肩胛骨中间,中尉正在飞奔,风吹起他的军大衣,像长了翅膀似的。中尉中弹后蹲下去,咽气以前,一直在用手指头抓自己的胸膛。一个白头发的上尉被就地砍死,在与生命诀别之际,他的两脚在雪地上刨出了一个深坑,而且如果不是有几个可怜他的哥萨克结果了他的性命,上尉还会像拴着的骏马一样,刨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