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一章(第3/6页)

她把脸掉过来朝着我。胡桃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相,闪着巧克力色的冷光。

“请您今天就去买除汗粉,您脚上有一股尸臭味儿!”

我很有道理地指出,她手掌上也经常是汗淋淋的。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的心上(如果用华丽的“文体”写的话)罩上了一层阴影……六月四日今天我们在莫斯科河上划船。共同回忆顿河的田园风光。伊丽莎白举止轻佻:她总是挑我的毛病,有时候简直很粗暴。如果我也用同样态度对待她,那就意味着决裂,而这是我不希望发生的。尽管一切如此,我却越来越迷恋她了。她只不过是个娇宠坏了的女人。要从根本上改变她的性格,我怕我的影响是不够的。她是一个可爱的轻浮姑娘。而且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这在我只是听人讲过而已。回家的路上,她把我拉进药房里去,她笑着买了些滑石粉,还买了些别的鬼东西。

“这是为你除汗臭用的。”

我很潇洒地鞠了一躬,并向她道谢。

很滑稽,但是确系如此。

六月七日

她的才智真是可怜得很。但是在其他方面,她却无所不通。

每天临睡的时候我要用热水洗脚,还要酒香水和撒些什么讨厌的粉末。六月十六日她变得日益令人难以忍受。昨天她又大闹了一通。跟这样的女人很难共同生活下去。六月十八日我们毫无共同之处!志趣各异。我们结合的基础是床铺。毫无内容的生活。

今天早上,去面包铺之前,她在我的口袋里掏钱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本于。她抽了出来。

“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急得浑身似火烧。如果她翻看一两页可怎么办呀?我回答了她,而对自己的声调竟那么自然感到十分惊奇,我说:“做数学演算用的。”

她冷淡地把笔记本塞回口袋,走出去了。应该小心一点。私下里的俏皮话,要不被外人听到才好。

这将是我的朋友瓦萨快乐的源泉。

六月二十一日

伊丽莎白简直使我吃惊。她才二十一岁。怎么来得及堕落到这种地步呢?她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她怎样受的教育,是谁把她教养大的?这都使我很感兴趣。她非常漂亮。她为自己美丽的身材感到很自豪。她除了自我崇拜外,别的一无所长。我曾多次试图跟她严肃地谈谈……但是说服一个旧教徒,使她相信没有上帝,比改造她恐怕要容易得多。

同居生活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和无聊。但是我还是把决裂拖延下来。我承认,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她的。她已经长在我的心上了。

六月二十四日

其实事情简单得很。今天我们坦率地谈了谈,她说,我不能使她在生理上得到满足。决裂虽然还没有正式完成,但是顶多也只能再拖一两天。

六月二十六日

最好配给她一匹哥萨克的公马。

配给她一匹公马。

六月二十八日

和她分手时我是痛苦的。她像水草似的缠住了我。今天我们坐车到麻雀山去玩。她在饭店单间里靠窗坐着,太阳透过屋檐上的楼花直射在她的一缕卷发上。赤金色的头发。请欣赏这一片诗情画意吧!七月四日我抛弃了工作。伊丽莎白抛弃了我。今天我和斯特列什涅夫一起喝啤酒。昨天我们喝伏特加。像一切有教养的人一样,我和伊丽莎白有礼貌地分手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圆满收场。今天我在德米特罗夫卡看见她正和一个穿马靴的青年在一起。矜持地回答我的敬礼。日记到此也该结束了——源泉已经枯竭了。

七月三十日

突然我又意想不到地拿起笔来。战争。爆发了兽性的狂热。在一俄里以外就可以闻到从每顶礼帽里散发出来的爱国主义恶臭,就像从长了蛆的狗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别的小伙于们都愤怒异常,而我却很高兴。我怀念……“失去的天堂”,我的心忧伤。昨夜梦中,与伊丽莎白恍惚相遇。残梦索回。无计遣愁。八月一日尘世烦扰,我已厌倦。往事不堪回首,愁上心头。我在吸吮忧愁,就像婴儿吮吸奶头一样。

八月三日

有办法啦!上前线打仗去。荒唐吗?很荒唐。不感到害臊吗?

算了吧,要知道我是别无他路啦。能有点别的感受也好嘛。而这种厌世情绪两年前是不可想像的。我是不是在衰老呢?

八月七日

这是在火车里写的。列车刚刚驶出了沃罗涅什。明天在卡缅斯克下车就到家啦。我下定决心:要为“信仰、沙皇和祖国”而战。

八月十二日

为我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送会。村长喝得醉醺醺的,发表了一篇很有煽动性的演说。后来我小声对他说:“您是个傻瓜,安德烈·卡尔波维奇!”他大吃一惊,气得脸都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还他妈的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哪,您是不是我们在一九零五年拿鞭子抽过的那种人呀?”我回答说,“遗憾得很,我不是那种人。”父亲哭了,跑过来亲我,可是满脸都是鼻涕。可怜的、亲爱的爸爸呀!你要是处在我的地位就好了。我开玩笑地向他建议,要他和我一块儿到前线去,他惊叫道:“你怎么啦,家里谁来管呀?”明天我就到车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