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第3/6页)

这一回他变得亲热多了,简单地、主人似地吩咐阿克西妮亚说:“再切一点面包来,别舍不得!”

他从桌边站起来,到门口去抽烟,装作无意似的摇了两下摇篮,把大胡子伸进小帐子里去,问道:“是哥萨克吗?”

“是个姑娘,”阿克西妮亚替葛利高里回答说,但是一看到老头子的脸上露出的不满神色,而且还凝结到大胡子上,就急忙补充说:“长得很漂亮,什么地方都像葛利沙!”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本正经地审视了在一堆破布片里伸出的小黑脑袋,很自豪地证实说:“是我们家的血统……嗯哼……你这个小家伙!……”

“你是怎么来的,爸爸?”葛利高里问道。

“坐爬犁来的,套的小骡马和彼得罗的战马。”

“你套一匹,再把我那匹马套上。”

“不用,让它空着走吧。倒是一匹好马。”

“你看过啦?”

“略微看了看。”

由于他们俩都被同样的思想所困扰,就越去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阿克西妮亚坐在床上,就像浸在水里一样,没有插嘴说话。胀得硬邦邦的奶子把上衣的扣子都撑开了。生孩于以后,她明显地胖了,增添了一种充满信心的、新的幸福神韵。

他们睡得很晚。阿克西妮亚紧靠着葛利高里,眼泪和没有吃完奶的奶子流出的乳汗浸湿了他的衬衣,她低语道:“我想你都会想死的……我一个人怎么过呀!”

“别怕,”葛利高里也同样地低声安慰她说。

“夜长……孩子又不睡……我会想你想瘦的……你想想吧,葛利沙,要整整苦守四年呀!”

“听说,古时候要服役二十五年呢。”

“古时候与我有甚相干……”

“好,别说啦!”

“这该死的军役,拆散人家的魔鬼!”

“休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休假,”阿克西妮亚说,“顿河要流去多少水,才能把你等回来……”

“别哭啦……看你就像秋天的毛毛雨:哭起来就没有完啦。”

“叫你换成我来试试看!”

葛利高里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阿克西妮亚喂过孩子,用胳膊支撑着身子,不眨眼地瞅着葛利高里脸上朦胧的黑线条,心里在跟他告别。她想起了在她卧房里劝葛利高里上库班去的那天夜晚,也是这样,只是那天晚上有月亮,把窗外的院子照得雪亮。

此情依旧,葛利高里还是那个,又不是那个了。背后已经拖了一条漫长的、日复一日踏出的羊肠小道……葛利高里翻了一下身,模糊地说:“在赤杨村……”又不做声了。

阿克西妮亚也想人睡,但思潮澎湃,就像风吹干草堆一样肥一丝睡意,全卷走了。一直到天亮她都在反复思量那句没头没尾的梦话,寻思它的含义……结满霜花的窗上刚一透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醒了。

“葛利高里,起来吧,天快亮啦!”

阿克西妮亚爬起来,穿上裙子;叹着气,找了半天火柴。

等到吃完早饭,收拾停当的时候——天已破晓。曙光像蓝色的波浪,在晴空荡漾。篱笆好像栽在雪里似的,清晰地、参差有致排列在那里,黑乎乎的马棚顶上,笼罩着一片温柔的紫色烟雾。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去套爬犁。葛利高里挣开疯狂亲吻她的阿克西妮亚,去跟萨什卡爷爷和其他的人告别。

阿克西妮亚把孩子裹好,出来送行。

葛利高里亲了亲女儿的湿润的额角,朝马匹走去。

“坐爬犁吧!”父亲一面策动马匹,一面喊叫。

“不,我骑马。”

葛利高里故意慢腾腾地勒了勒马肚带,骑上马去,理着缰绳。阿克西妮亚用手指头摸着他的腿,不住地说:“葛利沙,等等……我好像还有什么话忘了跟你说……”她茫然地浑身哆嗦着,皱着眉头在苦思。

“好,再见吧!好好照看孩子……饿得上路啦,你看爸爸已经走远了……”

‘等一等,亲爱的!……“阿克西妮亚左手抓住冰冷的马镫,右手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腾不出手去擦那从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涌出来的满面泪水。

韦尼阿明走到台阶上来喊道:“葛利高里,老爷叫你!”

葛利高里骂了一声,扬鞭策马,冲出院子。阿克西妮亚跟在他后面跑,深陷进院子里的雪堆里,笨拙地往外拔着穿毡靴子的脚。

葛利高里在山顶上追上了父亲。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回头看了看。阿克西妮亚依然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仁立在大门口。寒风吹舞着她那艳红的头巾角儿,在她的肩头飘舞。

葛利高里追到爬犁旁边。爷俩都缓缰而行。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扭过身子,背朝着马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和你妻子一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