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第2/6页)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把一只冰冷的手伸给葛利高里,然后坐在凳子边上,裹了裹皮袄大襟,打量着呆立在摇篮旁边的阿克西妮亚。

“准备去入伍啦?”

“不然怎么办呢?”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没有说话,仔细地打量了葛利高里半天。

“脱脱衣裳吧,爸爸,大概冻坏了吧?”

“不要紧。禁得住。”

“生上火壶吧。”

“谢谢啦。”他用手指甲往下刮着皮袄上的一个陈泥点,说道:“我给你送装备来啦;有两件外套、一副马鞍子、一条裤子。去拿进来……都在那儿。”

葛利高里也没有戴帽子就跑了出去,从爬犁上搬来两个口袋。

“什么时候出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面问着,一面站起身来。

“圣诞节的第二天。怎么,爸爸,你要走吗?”

“我得早点回去。”

他和葛利高里告了别,仍然一面打量着阿克西妮亚,一面向门口走去。已经抓住门把手了,他又朝摇篮那边看了一眼说道:“母亲叫我向你问候,她的腿又疼起来啦。”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要举起什么重东西似的,吃力地说道:“我来送你到马尼科沃镇去报到。你好好准备吧。”

他戴上厚厚的羊毛织的手套,走了出去。阿克西妮亚因为受了这样的侮辱,脸色灰白,没有说一句话。葛利高里走着,斜眼望着她,故意踏在一块咯吱咯吱响的地板上。

圣诞节的第一天,葛利高里赶着爬犁送利斯特尼茨基到维申斯克去。

老爷在教堂做完了祈祷,然后在他的堂妹——一个女地主——家里吃过早饭就吩咐套车。

葛利高里还没有吃完那盘有一块猪肉的油腻菜汤,就站起身来,向马棚走去。

套在这辆轻便、城里式样爬犁上的是一匹叫“石拜”的奥勒尔种圆斑灰色大走马。葛利高里勒紧马缰,把马牵出马棚,急忙套上爬犁。

寒风飘洒着鹅毛大雪,银色的风雪在院子里呼啸翻滚。花圃外面的树上都挂着一层毛茸茸的薄霜。风把霜花吹落,飘散在空中,太阳一照,映出了神奇的彩虹般的光彩。屋顶上,正冒着斜烟的烟囱旁边,有几只寒鸦在呱呱叫着。它们被脚步声惊起,飞去,像一团团灰色的棉絮在屋顶上飞翔盘旋,然后闪着蓝光,掠过紫色的晨空,向西边的教堂飞去。

“请去禀报一声,就说爬犁套好啦!”葛利高里向跑到台阶上来的使唤丫头喊道。

地主走了出来,把胡子藏在貉绒皮大衣领子里。葛利高里给他把腿盖好肥缝着穗子的狼皮车毯扣上。

“使劲抽这个家伙!”地主用眼睛指着大走马说。

葛利高里在车夫座上朝后仰着身子,伸直的手里攥着绷紧的、颤动着的马缰绳,他担心地向斜坡看了一眼,记起了那次在初雪的爬犁道上,老爷曾因他不小心,爬犁颠簸了一下,在他脑后勺上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很有劲儿,一点也不像老头子打的。驰到桥上,顺着顿河走的时候葛利高里才放松了缰绳,用手套擦了擦被风吹得火辣辣的两颊。

两个钟头就奔回亚戈德诺耶。一路上老爷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偶尔用弯起的手指头敲敲葛利高里的脊背,叫道:“停一下,”便转过身去,背着风,卷起纸烟来。

从山坡上向庄园驰去的时候,老爷问道:“明天一早就走吗!”

葛利高里侧过身子来,费劲地张开冻僵的嘴唇。

“一朝走,”他把“早”字说成了“朝”字。他那冻僵了的舌头好像肿胀起来,紧贴在牙床上,吐字不清。

“钱都领到了吗?”

“领到了。”

“不要挂念老婆,她会好好过下去的。要出色地去服役。你爷爷是个很勇敢的哥萨克,你也要,”老将军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利斯特尼茨基为了避风把脸藏到大衣领子里),“你也要保持你爷爷和你父亲的荣誉。你父亲好像在皇上阅兵时,曾因骑术高超,得过头奖,是吧?”

“是,是我父亲。”

“好,就该这样!”地主严厉地好像是在威胁似的结束了谈话,然后把整个脸都藏到皮大衣里。

葛利高里把大走马的缰绳递给萨什卡爷爷,就往下房走去。

“你父亲来啦!”萨什卡爷爷往马背上披着马衣在他身后喊道。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坐在桌边吃肉冻。“快喝醉啦,”葛利高里打量着父亲的显得温和的脸,心里断定。

“回来啦,当差的!”

“浑身都冻僵啦,”葛利高里拍着手回答说,又转脸朝着阿克西妮亚说:“给我解开风帽扣子,手冻得不听使唤了。”

“你算碰上啦,这风简直像有意跟你为难似的,”父亲嘴里吃着,耳朵和大胡子抖动着,嘟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