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第3/3页)

没有给娜塔莉亚做复活节穿的新衣服,这时卢吉妮奇娜想起了女儿做姑娘的时候,每逢过节总喜欢穿卢吉妮奇娜那件窄襟的蓝裙子,她以为娜塔莉亚是为了不知道穿哪件衣服而苦恼,于是就好心地强要娜塔莉亚穿她的衣服。

“穿吧,啊?我去给你拿来,”

“不用。我就穿这件去。”娜塔莉亚小心地抽出一条绿裙子,忽然想起,葛利高里婚前来看望她时,在板棚檐下的阴凉里头一次很快地亲了她一下,使她很害羞,那时她正是穿的这条裙子,于是突然哭起来,浑身颤抖着,趴在掀开的箱子盖上。

“娜塔莉亚!你怎么啦?……”母亲拍手惊问道。

娜塔莉亚把就要发作出来的哭号压了回去,克制住自己,呆呆地。刺耳地笑道:“我今天这是怎么啦……”

“唉,娜塔什卡,我看得出来……”

“你看出什么来啦,妈妈?”娜塔莉亚用手指头揉着绿裙子,突然恶狠狠地喊道。

“我看你这样下去不行……应该改嫁才是。”

“够啦!已经嫁过一回啦!……”

娜塔莉亚走进自己的屋子去换衣服,很快就又回到厨房里来,她已经换好衣裳,像姑娘一样苗条,脸色青白,透明的青色上罩着一层忧伤的红晕。

“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没有收拾停当哩,”母亲说。

娜塔莉亚把手绢塞进折起的袖口里,走到台阶上。风从顿河上带来沙沙的流冰声和淡淡的清新的融雪的潮湿气味。娜塔莉亚左手提着裙子边,绕过街上那些闪着珍珠般蓝光的小水洼,到了教堂。一路上她竭力使自己恢复从前那种平静的心情,想着节日,不连贯地模糊地想着各种事情,但是思路总是固执地转到那张藏在怀里的、蓝色的包糖纸上,转到葛利高里和那个幸福的女人身上,现在那个女人正在宽容地嘲笑着她,也许甚至在可怜她……她走进了教堂的院子。一伙青年挡住了她的路。娜塔莉亚绕过他们,听见他们在说:“哪家的?你猜到了吗?”

“娜塔什卡·科尔舒诺娃呀。”

“听说,她有脱肠病,所以丈夫才把她扔了。”

“瞎说,她和她公公——瘸子潘苔莱勾搭上啦。”

“原来如此!那么葛利什卡当然是为了这个才从家里跑走的啦?”

“不然为什么呢?她现在还……”

娜塔莉亚在坎坷不平的石板上跌跌撞撞地走去,走到教堂大门前的台阶。喊喊喳喳、肮脏无耻的话语像石头一样从她身后投来。娜塔莉亚在门口站着的姑娘们吃吃的笑声中,向另一个板墙门走去,像醉汉似地摇摇晃晃跑回家。在自家院子的大门口喘了喘气,脚乱踏着裙子襟,紧紧咬着已经咬得血红的肿嘴唇,走进了院子。院子笼罩在一片飘忽的紫色黑暗中,板棚的门黑乎乎地大敞着。娜塔莉亚拼命鼓起最后一点劲儿,跑到板棚门口,匆忙迈过了门限。板棚里是一片于冷,还有一股皮缰绳和陈腐的干草气味。娜塔莉亚这时候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感觉,全心沉没在忧郁的思念中,这种思念撕裂着她那充满了屈辱和绝望的心灵。她摸索着走到墙角,握住镰刀柄,卸下镰刀(她的动作缓慢、果断而又准确),愉快的决心鼓舞了她,于是她把头向后一仰,使劲用镰刀割进了喉咙管。她好像被打了一下,一阵猛烈的刺心的疼痛使她倒了下去,同时又感觉到——模糊地意识到——她并没有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她爬起来,然后跪着,急忙(流到胸前的鲜血使她感到害怕)用颤抖的手指撕开扣子,不知道为什么解开了上衣。一只手拨开富于弹性的、不听话的乳房,另一只手拿着镰刀,使刀刃对准胸膛,跪着爬到墙边,把镰刀安柄的那头顶在墙上,两只手放到向后仰着的头顶上,坚定地把胸膛向前压去,向前……她清晰地听见和感觉到刺破身体的扑味声;越来越厉害的一阵阵刺心的疼痛,像火焰似的顺着胸部一直烧到喉咙,像铮铮响着的长针一样刺进了耳朵……上房的门吱扭响了一声。卢吉妮奇娜用脚探着路,走下台阶。钟楼上响起了有规律的钟声。顿河上,几沙绳长的大冰块,不停地咯吱咯吱响着,汹涌奔流而去。解冻了的,满潮的顿河欢腾地把身上坚冰的枷锁送往亚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