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第2/3页)

“由他去吧,我的好邻居,只要你有脖子,还愁没有套拉,”一个女人毫不掩饰地可怜她说。

娜塔莉亚那股假装的活泼劲儿,就像被风吹灭的火星一样消失了、伙伴儿们谈论起村里最近的一些流言蜚语。娜塔莉亚一声不响地织袜子。好不容易熬到散伙的时候,怀着还没有形成的决心走了出来。自己这种不确定的耻辱地位(她始终不相信葛利高里会就这么一去不回头了,所以原谅他,等待着他),逼得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瞒着家里人去亚戈德诺耶给葛利高里送封信,问问他是否永远离去了,有没有回心转意。她从佩拉格娅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格里沙卡爷爷正坐在自己屋里,看一本沾满蜡烛油、皮封面的破《圣经》。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在厨房里往鱼网上拴着浮梁,听米海讲一件很久以前的凶杀案。母亲照料孩子们睡下以后,已经躺在炉炕上,两只黑鞋掌朝着门睡着了。娜塔莉亚脱了外衣,无目的地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在堂屋里,用木板隔开的墙角里,有一些留作种籽用的大麻子和吱吱的老鼠叫声。

她在爷爷的小房间里停了下来。在屋角的桌子旁边站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放在圣像下面的一小堆福音书。

“爷爷,你有纸吗?”

“什么纸?”爷爷的眼镜上方聚了一堆密密的皱纹。

“能写字的。”

爷爷在圣诗里翻了翻,抽出了一张散发着霉蜜糕和檀香气味的皱巴巴的纸。

“有铅笔吗?”

“找你爸爸要去。去吧,乖孩子,别在这儿捣乱啦。”

娜塔莉亚在父亲那里要了个铅笔头,坐在桌边,痛苦地反复斟酌着那早已想好的、刺心的词句。

第二天早晨,她答应给格季科一瓶伏特加,求他到亚戈德诺耶去送这样的一封信: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

请你写封信告诉我,我该怎样活下去,我这一辈子是全完了呢,或者还有救呢?你从家里出走,连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在等待着你给我行动的自由,告诉我,你是不是永远离开我了,可是你自从离开村子,一直像死人似的,一声也不响。

我原以为你是在大头上出走的,所以还在盼着你回来,但是我并不想拆散你们,让我一个人被踩进地里去吧,总比两个人都受苦好。请你最后一次可怜可怜我,写信给我。叫我知道你的打算——那我就可以拿定主意,不然我老是站在路当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葛利沙,看在基督的面上,不要生我的气。

娜塔莉亚愁眉苦脸的格季科预感到要有酒喝了。他把一匹马牵到场院上,瞒着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套上不带嚼环的笼头,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跑了出去。他骑马的样子跟哥萨克不同,很笨。他放开马快跑起来,胳膊肘上的两块补丁乱晃着,一群在胡同里玩耍的孩子在他身后拼命叫喊。

“霍霍尔一油泥鬼!

“你要摔下来啦!

“爬在篱笆上的公狗!……”小孩子们在他身后叫喊。

傍晚他带着回信返来,信是用一小片包糖用的蓝纸写的;他从怀里往外掏着纸片,对娜塔莉亚挤了挤眼睛说:“简直不叫路,我的姑娘!颠得厉害,把格季科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啦!”

娜塔莉亚看过信,脸立刻变成了灰色。好像是带齿的尖刀往她心里刺了几下……纸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一个人活下去吧。

麦列霍夫·葛利高里她似乎担心自己支持不住,便急忙离开院子,回屋子躺到床上去。卢吉妮奇娜为了早点做早饭,能够及时把复活节吃的奶渣糕烤出来,所以头天晚上就在生火。

“娜塔什卡,来帮帮我的忙!”她呼唤女儿。

“我头疼,妈妈。我先躺一会儿。”

卢吉妮奇娜把脑袋探进门去,说道:“你最好喝点儿盐水,啊?立刻就会好。”

娜塔莉亚用于渴的舌头舔了舔冰凉的嘴唇,没有做声。

天黑以前她一直在躺着,头上蒙着暖和的羊毛头巾。缩成一团的身子不停地轻轻哆嗦着。等到她爬起来,走进厨房的时候,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和格里沙卡爷爷已经准备上教堂去了。她的两鬓梳得平整的黑头发边上,闪着晶莹的汗珠,眼睛上蒙了一层病态的油光。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扣着肥大裤子前裆上防寒厚布的一长串钮扣,斜了女儿一眼。

“我的好女儿,你真挑了个好时候生病。走,跟我们一块儿去做早祷吧。”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去。”

“等快完的时候才去吗?”

“不,我现在就穿衣服去……穿好衣服我就去。”

哥萨克们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卢吉妮奇娜和娜塔莉亚。娜塔莉亚无精打采地从箱子那里走到床边,用两只视而不见的眼睛打量着堆在箱子里的一堆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在冥思苦想着什么,嘴里还直嘟嚷。卢吉妮奇娜还以为娜塔莉亚是在犹豫穿哪件衣服呢,出于一片慈母心,亲切地建议道:“好女儿,穿我那条蓝裙子吧。那条裙子你现在穿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