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章(第3/4页)

“你也给我打这儿滚出去!”

“我也走。”

“滚你妈的蛋!

“我走,我走,你不要急嘛!”葛利高里扯着衣袖肥扔在床上的皮袄拉过来,他毅动着鼻孔,跟父亲的火气一样大,浑身直哆嗦。

在他们的身体里,混有同样的土耳其人的血液,在这种时刻,他俩简直相像得令人吃惊。

“你上哪——哪儿去?”伊莉妮奇娜抓住葛利高里的一只胳膊,呻吟说,但是他使劲推开母亲,飞快地抓起从床上掉下来的皮帽子。

“叫他滚,这只疯狗!叫他滚,该死的东西!滚、滚、滚吧!……”老头子喊叫着,把门敞开。

葛利高里飞跑到门洞里,他最后听到的,是娜塔莉亚的大声哭号。

寒夜笼罩着村庄。黑暗的天空中飘着雪花,顿河上冻裂的冰声像隆隆的炮声一样响。葛利高里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从村子那头传来各种腔调的犬吠声,点点灯火在漆黑的夜空闪着黄色的光芒。

葛利高里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司捷潘家的窗户闪着金刚石似的漆黑的光泽。

“葛一利一沙!”娜塔丽亚的悲凉的喊声从大门口传来。

“你死去吧,没人要的东西!”葛利高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加快了脚步。

“葛利沙,回来!”

葛利高里一步深一步浅地拐进了第一条胡同,最后一次听到越离越远的凄切的呼声:“葛利申卡,我的亲人哪!……”

他迅速穿过广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脑子里在翻腾着伙伴们的名字,考虑可以在谁家借宿。

葛利高里在米哈伊尔·科舍沃伊家门口停下。米哈伊尔住在村外山坡下面;母亲、米哈伊尔本人、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成员。他走进院子,敲了敲土坯房子的小窗户。

“谁?”

“米哈伊尔在家吗?”

“在家。你是谁呀?”

“是我,葛利高里·麦列霍夫。”

一分钟以后,从初梦中醒来的米哈伊尔开开了门。

“是你,葛利沙?”

“是我。”

“你半夜里来干什么?”

“先让我进屋去,到里头再细说。”

葛利高里在门廊里抓住米哈伊尔的胳膊肘子;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在恼恨自己,只是悄悄地说道:“我要在你家睡一宿!……跟家里人吵架啦……你家里怎么样,挤吗?……好办,我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地方是有的,进来吧!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唉,兄弟……等等……你们的门在哪儿呀?我怎么看不见。”

给葛利高里在长凳子上打了个铺。他躺下来,把皮袄蒙在脑袋上,为的是不要听见米哈伊尔母亲的喊喊喳喳的耳语声,她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

“现在家里怎样啦?娜塔什卡会不会走呢?好啦,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啦。上哪去呢?”很快就想出了主意:“明天叫着阿克西妮亚,一同到库班去,远远地离开这儿……远远地,远远地……”

以前从未见过的而且一向不喜欢的草原上的山岗、村镇和集镇,在葛利高里的闭着的眼睛前面飘浮过去。在起伏的山岗的那边,在漫长的灰色道路的那边——是一个蓝天绿地、亲切可爱的神话般的仙境,再加上阿克西妮亚那像晚开的花朵似的叛逆的爱情那就更加诱人啦。

葛利高里被即将到来的神秘生活弄得心神不安地沉人梦乡。在人睡前,他曾竭力仔细地整理思绪,想要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使他这样心慌意乱,而又说不出来。昏睡中的思路就像一只顺水而下的小船,轻畅、平稳,但是忽然撞在什么东西上,好像是搁浅了;他心烦意乱,很不舒服,翻来覆去,搜尽枯肠。“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拦住去路?”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想起来了:“服役!我和阿克秀特卡能跑到哪里去呢?春天要去参加野营,秋天就要人伍!……这就是那暗礁、拦路虎。”

吃过早饭,他把米哈伊尔叫到门廊里去。

“米沙,请你到阿司塔霍夫家去一趟。告诉阿克西妮亚,叫她天一黑就到风磨那里去。”

‘可是司捷潘呢?“米哈伊尔为难地说。

“你想个主意,装作有事的样子。”

“好,我去。”

“去吧。就说,叫她一定去。”

“好吧。”

傍晚,葛利高里坐在风磨的旁边,在袖口里抽着烟。寒风在风车后面枯于的玉米秸中间冲撞,呼号。系在风车轮翼上的一块破布片在啪啦啪啦地响。葛利高里觉得好像是一只飞不动的大鸟拍打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阿克西妮亚还没有来。西面的半边天,是一片淡紫色的晚霞和金黄的夕照。从东方吹来越来越紧的刺骨寒风,黑夜追逐着挂在柳树梢上的月亮,铺天盖地袭来。风车顶上,红黄色的。有蓝色斑纹的夜空,像僵尸一样的阴沉;村庄上空还回荡着白昼忙碌生活喧嚣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