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5/6页)
在解放这样的居民点的战斗之前,穿士兵大衣的苏联人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一种是由于他这个穿军大衣的人是在进攻和解放与自己血肉相关的城市而产生的兴奋情绪。一种是对城市和它的居民、对躲在冰冷的地窖里和潮湿的防空壕里的母亲和幼儿的怜悯。一种是对敌人的仇恨,——根据经验知道,敌人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罪行和即将受到的报复,一定要以加倍的或是三倍的力量进行顽抗。一种是由于了解到死亡的威胁和任务的艰巨而产生的不由自主的不安。还有多少颗心因为自然的恐惧而揪紧!
但是没有一个战士流露出这些心情。大家都兴奋快活,有点粗野地开着玩笑。
“‘圆面包’,他既然开始了,他就会滚进去。”战士们说话的口吻,简直好像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童话里的那个“圆面包”将要滚进这个城市似的。
谢辽萨加入的那个突击队的指挥员,就是在他越过战线时遇到的那个中士。这是一个矮小灵活、性情快活的人,满脸细皱纹,一双大眼睛是蓝色的,但是闪烁不定,好像是在不断地变换颜色。他姓卡尤特金。
“那么你是从克拉斯诺顿来的-?”中士带着高兴的、同时甚至又像将信将疑的表情重问了一遍。
“你去过那里吗?”谢辽萨问。
“我在那边有个朋友,是位姑娘。”卡尤特金有点抑郁地说。“不过她撤退了。我跟她是在路上认识的。真是个好姑娘……我曾路过克拉斯诺顿。”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还保卫过卡缅斯克。所有参加那次保卫战的人有的牺牲,有的被俘,可是我又到了这里。你听到过这样一首诗吗?”
于是他脸色严肃地朗诵道:
我在进攻中多次挂彩,
养好后,几乎伤疤都看不出来。
我三次陷入包围,
三次——瞧他!——都突围出来。
我虽然有过不安,
但在斜射的和三层的,
曲射的和直射的炮火下,
依然没有受到伤害……
在熟悉的路途上,
在路旁被队伍扬起的尘埃中,
多少次有人说我被“驱散”,
有人说我被“消灭”……
“这里面写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卡尤特金说完就笑了一阵,对谢辽萨挤挤眼。
白天就这样过去,黑夜降临了。在师长再次给柯诺宁柯少校交待任务的时候,将要执行这个任务的战士们都在睡觉。
谢辽萨也睡了。
早晨六点钟,值日兵把他们唤醒。战士们喝了一小杯伏特加,吃了半锅加了米粒的肉汤和一份相当多的麦糊。在迷雾的掩护下,他们沿着洼地和灌木林到进攻出发点集合。
在分批移动的战士们脚下,湿雪和泥泞混成了泥浆。两百米以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重炮已经隆隆地响起来,可是最后几批战士还在向顿涅茨河岸集结,他们就在这一片稀粥似的泥浆里趴下。
大炮均匀地、有规律地轰击着,但是大炮实在太多,所以开炮声和炮弹的爆炸声竟融成一片接连不断的隆隆声。
谢辽萨趴在卡尤特金旁边,只见时而是圆的、时而是带着火尾的红球从他们右面和他们头顶上在迷雾中飞过河去。他听到它们滑过去的沙沙声、到了对岸的刺耳的爆炸声和在城里远处爆炸的隆隆声,这些声音对他和他的同伴们都起着鼓舞作用。
德国人只朝他们设想的步兵集结地点开迫击炮。城里有时用六管迫击炮还击。这种时候卡尤特金就带着几分担心的口吻说:“瞧,它响起来了……”
突然远远地从谢辽萨背后滚来一阵雷鸣般的响声。这声音愈来愈响,在地平线上扩展开来。趴在岸上的战士们的头顶上也响起了隆隆声和呼呼声。骇人的炮弹的爆炸,裹着黑色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对岸。
“‘卡秋莎’①出场啦。”卡尤特金说,他全身缩拢做好准备,皱纹满布的脸上也现出残酷的神气,“‘伊凡凿子’②马上还要来揍他们,那时候可就……”——①“卡秋莎”是一种多发火箭炮。
②“伊凡凿子”是对大口径近卫迫击炮的戏称。
他们背后的隆隆声还没有停,对岸的爆炸还在继续,这时谢辽萨并没有听到是否有号令,只看见卡尤特金探出身子直往前奔,于是他也从小战壕里跳出来跑到冰上。
他们好像是在绝对的寂静中在冰上奔跑,事实上对岸正对着他们开炮,人们也不断在冰上倒下。黑烟和硫磺气味一阵阵地透过大片浮动的迷雾向奔跑的人们滚来。但是,每个战士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一切将会进行得很顺利。
谢辽萨被这阵突然降临的寂静弄得莫名其妙,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到了对岸的一个被翻出的泥土还在冒烟的弹坑里,趴在卡尤特金身旁。卡尤特金脸色可怕,在用自动枪对着正前方的什么东西射击。在离他们大约不出五十步的地方,谢辽萨看见从被泥土填没了半边的避弹壕里,翘着一挺机枪的架尾,不住地震抖,他便也朝这个避弹壕射击起来。那边的机枪手看不见谢辽萨和卡尤特金,只看到一个更远的目标,所以一下子就被打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