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3/5页)

滂沱的秋雨随着秋风已经下了几个昼夜,有一天,一辆车身低矮的灰色的德国汽车把刘勃卡从伏罗希洛夫格勒送回来,一个年轻的德国中尉先跳下车,给她拉着车门,等她头也不回地拎着小手提箱跑上自家台阶的时候,他还向她行了一个敬礼。

这一次,她母亲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夫娜实在忍不住了,等她们睡下的时候,她说:“你应该检点一些,我的小刘巴……你知道,人家在怎么议论吗?‘她跟德国人打得火爇’……”

“人家是这么议论的吗?这倒不错,妈妈,这对我甚至十分有利。”刘勃卡说着就笑起来,不多一会就蜷起身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万尼亚知道她已经回来,就冒着雨,踩着没膝的泥泞,用两条长退几乎是跑过他住的那条街和“八家宅”中间的大片空地,连门也不敲就跑进了谢夫卓夫家的宽敞的上房。这时,他已经冻僵了。

只有刘勃卡一个人在家,她一手拿着一面小镜子照着,另一只手一会整理她那没有梳过的松散的发卷,一会抚摸穿着绿色家常连衣裙的腰部,光着脚在房间里沿着对角线走来走去,嘴里说着下面这一类的话:“嗳,你这个刘勃卡-小刘巴!凭哪一点男孩子们要这么喜欢你,我简直弄不明白……你到底有哪一点好看?呸,你大嘴巴,小眼睛,面貌不端正,身段……唔,身段倒还不错……不,身段的确不错……不过,要是仔细研究……要是你去追求他们倒也罢了,可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呸!去追求男孩子!不,我简直不明白!……”

于是,她就对着小镜子左顾右盼地抖着发卷,光脚板清脆地打着拍子,在房间里沿着对角线跳起切乔特卡舞来,一面哼着:刘勃卡,小刘巴,我亲爱的小刘巴……万尼亚不动声色地对她注视了一会,认为该咳嗽一声的时机已经到了。

刘勃卡非但没有感到狼狈,反而露出近乎挑战的神气,不慌不忙地放下镜子,转过身来。她认出是万尼亚,就眯起蓝眼睛,清脆地大笑起来。

“谢辽查-列瓦肖夫的命运我完全清楚了。”万尼亚用有点喑哑的低音说,“他不得不到女皇那里给你弄一双女靴来啦①……”——①这句话出自俄国作家果戈理(1809-1852)根据乌克兰民间传说写成的小说《圣诞节前夜》。这篇小说叙述铁匠瓦库拉爱上了奥克桑娜,但是奥克桑娜娇纵成性,要铁匠弄到女皇穿的靴子才答应嫁给他。瓦库拉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弄到了女皇的靴子回来。

“你可知道,万尼亚,这真是怪事,我爱你甚至要超过爱这个谢辽查!”刘勃卡嘴里虽这么说,但是毕竟有点窘。

“可是我的眼睛近视得厉害,说老实话,我觉得所有姑娘们的脸都是一个模样。我只能凭声音来辨别她们,而且我喜欢的姑娘嗓门要低低的,像祭师那样。可是你的嗓子,你知道,就像银铃一样!”万尼亚沉着地说,“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妈妈到伊凡卓娃家去了。”

“我们坐下来吧。还有,你把镜子放好,免得我神经紧张……刘波芙-葛利高利耶芙娜!除了你的日常工作之外,你有没有考虑到伟大的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快要到来了?”

“当然-!”刘勃卡说,虽然凭良心说,她把这事简直给忘了。

万尼亚朝她弯下腰来,凑着她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话。

“啊,真妙!真了不起!想出了这样的好主意!”于是她就真心诚意地对准万尼亚的嘴巴吻了一下,使他窘得几乎掉下了眼镜。

……“好妈妈!你以前染过什么衣服没有?”

母亲莫名其妙地望着刘勃卡。

“比方你有一件白上衣,可是你想把它变成……蓝的。”

“当然染过,好闺女。”

“那么红的你也染过吗?”

“什么颜色还不是都一样……”

“你教教我吧,妈妈,也许我要给自己染点什么东西。”

……“玛鲁霞姑姑,你染过衣服没有,把一种颜色染成另外一种颜色?”沃洛佳-奥西摩兴问他的玛鲁霞姑姑,她带着孩子就住在离奥西摩兴家不远的一所小房子里。

“当然染过,沃洛佳。”

“有两三个枕头套,你能不能给我染成红的?”

“不过有时候它们很容易掉色,沃洛佳,那时你的腮帮子和耳朵都要染红了。”

“不,我不预备枕它,我只是白天把它套上,纯粹是为了好看……”

……“爸爸,我确信,你不单会做漆木料的油漆,还会做漆金属的油漆。你能不能把一条被单染成红的?你知道,这些地下工作者又来向我请求:‘给我们一条红被单。”啊,我对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若拉这样对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