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5页)

在柯里亚舅舅和柯舍沃伊两家的房子里,同时有一个德国军官——受伤休假后重返前线的“飞行好手”——和一个带着勤务兵的罗马尼亚军官住了几天。勤务兵是一个快活的小伙子,会说俄语,碰到什么就偷什么,一直偷到大蒜头和家庭照片的镜框。

罗马尼亚军官是个小矮个儿,留着两撇乌黑的小胡子,两只小眼睛鼓出来,动作非常灵活,连鼻尖都经常在动,他穿一身浅绿军服,打着领带,佩着有金穗带的肩章。他住在柯里亚舅舅的小房间里,但是整天不在家,换了便服满城乱串,调查矿井、机关和军队的情况。

“你的主人怎么穿便服?”柯里亚舅舅问勤务兵,他跟那个勤务兵几乎已经有了交情。

快活的勤务兵鼓起腮帮子,用巴掌朝腮帮子上一拍,像杂技团小丑那样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非常亲切地说:“他是个间谍!……”

在这次谈话之后,柯里亚舅舅就再也找不到他的烟斗了。

那个德国”飞行好手”把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挤到外婆那里,把奥列格挤到柴房里,自己住在大房间里。这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睛通红的大汉,身上挂满因为在法兰西和哈尔科夫作战有功而获得的勋章。他被卫戍司令部送到这儿来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他所以会在这里待上几天,无非是因为他继续日夜狂饮,怎么也不能清醒过来。他拚命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除了罗马尼亚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都拉来跟他一同狂饮;要是没有人陪他聊天,他简直连一秒钟都过不下去。他用令人作呕的德国腔的俄语说明他要先打垮布尔什维克,然后打垮英国人,再打垮美国人,到那时候就会天下太平。但是在临行之前,他却陷入了极度的忧郁。

“斯大林格勒!……哈!……”他竖起紫红色的食指说。

“布尔什维克在打炮……砰!我就要完蛋了!……”从他的血红的眼睑里涌出了伤心的泪珠。

临行之前,他刚好清醒到可以在人家院子里用毛瑟枪打死几只母鸡的程度。这些鸡他无处可藏,只好把它们的退缚住,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它们就躺在台阶旁边。

罗马尼亚勤务兵把奥列格叫到跟前,指指那些鸡,鼓起两腮,像杂技团小丑那样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

“这就是文明!”他亲切地说。

于是奥列格就再也看不到他的铅笔刀了。

在“新秩序”下的克拉斯诺顿,也形成了像在什么海德堡或是巴登-巴登①那样的一批“社会津华”——一级一级不同官衔和不同地位的人。站在这架梯子顶上的是宪兵站长勃柳克纳、宪兵副站长巴尔德和第十办事处首脑施维德中尉。这位中尉一向习惯于在德国企业中那种一成不变的、各方面都事先筹划好的、清洁整齐的环境里工作。关于他管辖下各企业的工作情况中使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他曾对巴腊柯夫谈过;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这种令人棘手的状况怎么竟逐渐变成了他独特的经营方针。事实上,如果没有工人,没有机器,没有工具,没有运输工具,没有坑木,而且老实说,没有矿井,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会有煤。所以如果仅就他每天早上经常检查俄国马夫是否用燕麦喂了办事处的德国马匹和签署公文来说,他倒是在认真执行他的职务。其实他是以更大的津力把其余的时间花费在他私人的鸡鸭棚上、猪圈上、牛栏上以及举行晚会招待德国行政官员上面——①海德堡和巴登-巴登都是德国城市名。

在这个梯子稍低的梯级上站着施维德的副手费耳德纳、施普利克上尉和穿短裤的特派员桑德斯。再低一些是“警察队长”索里柯夫斯基和市长斯塔庆柯。斯塔庆柯态度非常庄严,一早就喝得醉醺醺的,在一定的钟点携带雨伞规规矩矩地踏着泥泞到市参议会去,也是这样准时地从市参议会回家,好像他真是在管理什么大事似的。在梯子最下一级的是芬庞军士和他手下的兵士,执行一切命令的也就是他们这批家伙。

在十月间大雨如注的日子里,这个令人喜爱的小矿城是多么荒凉和不幸啊!到处都是泥泞,没有燃料,没有电灯,屋前没有栅栏,庭园里的树木被斫伐一空,空房子里的窗玻璃都被打碎,里面的东西被过路的兵士偷走,家具也被德国当局的官员拿去陈设他们的住宅。人们都形销骨立,衣服破烂,不名一文,大家见面的时候彼此都不相识了。所以常常连最普通的人也会因为这样的念头突然停在街心发愣或是半夜在床上醒来:“难道这都是真的?这会不会是梦?会不会是幻觉?

我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只有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墙上或是电线杆上的小小的、被雨水打湿的传单,用“斯大林格勒”这几个字像烈火般燃烧着人们的灵魂,还有大路上经常发生的爆炸的轰隆声,才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宣告:“不,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这是现实。斗争在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