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7页)

德国摩托兵把来不及渡河的人统统包围起来,赶到靠近顿涅茨河的一块地方。所以奥列格跟他的同伴们、万尼亚跟克拉娃和她的母亲,以及新一号井井长瓦尔柯等人,大家又在这里会合了。瓦尔柯浑身都湿透了,——马裤和上衣可以拧出水来,——纹皮靴子里也有水咕吱咕吱地响着。

在这普遍蚤动慌乱的几分钟里,很少有人彼此注意,但是一看到瓦尔柯,每个人都想:“瞧,连这个人都没有渡过顿涅茨河。”他呢,却朝地上一坐,多日没有刮过的、黧黑的、茨冈人那样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恨。他脱下质地坚固的皮靴,倒掉里面的水,拧干了包脚布,又穿上,然后转过陰郁的脸来对着青年们,突然,并不是眨眼,只是略微动了动一只黑眼睛的眼皮,似乎是说:别害怕,有我跟你们在一起。

一个头戴黑钢盔的德国坦克队军官,熏黑的脸上一副凶相,用似通非通的俄语命令人丛里的军人都走出来。已经没有武器的军人们成批地或是单独地从人丛里走出来。德国兵用枪托抵着他们的背,把他们带到一边;不多一会,在离人丛不远的草原上,军人们已经另外形成了比较小的一群。这些人的脸上、目光里都带有一种令人看了心如刀割的悲哀的神情,他们穿着很脏的军便服和满是尘土的靴子,在浴着阳光的明亮的草原中间互相紧挨着。

军人们排成了队伍,被赶到顿涅茨河的上游去。老百姓都被释放回家。

人们都离开顿涅茨河边,在草原上逐渐四散。大部分人是沿着大路往西,经过万尼亚和若拉宿过夜的庄子,向李哈雅那边走去。

维克多-彼得罗夫的父亲和给柯舍沃伊他们赶车的老头,刚看见德国坦克从草原上开过来,就赶着马车跟自己人会合。他们整个这一群,现在还包括克拉娃和她母亲,都加入了朝西往李哈雅那边退去的人流。

好一会工夫,没有人相信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放了他们而这里面没有什么圈套。大家都提心吊胆地斜睨着大路上迎面过来的德国兵的洪流。但是德国兵一个个都疲乏不堪,抹满尘土的脸上都是汗珠,他们一心惦记前面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对俄罗斯难民几乎望都不望。

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有人迟疑地说:“大概是德军指挥部有命令——不得凌辱当地居民……”

瓦尔柯被太阳晒得身上就像马身上那样冒着爇气,他陰郁地冷笑了一声,向那些脸上抹得像鬼一样的凶狠的德国兵士的队伍点点头,说道:“你没看见他们没有工夫吗?不然他们一定要请你吃点苦头!”

“你好像已经吃过似的!”突然有个什么人的不知气馁的声音高兴地回答说。在任何情况下,甚至在最可怕的生活情况下,只要有俄罗斯人聚集在一起,就一定会有这样的声音。

“我是已经吃过了,”瓦尔柯陰沉地表示同意。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但是吃得还不多。”

下面就是瓦尔柯在岸上离开青年们到渡口去的时候,实际发生的情况。凭他那副凶猛的相貌,他总算逼着一个管理渡口的军人和他谈话。他从军人那里知道,渡口指挥部设在河的对岸。“我非要叫他和他的那些懒骨头替我整顿一下秩序不可!”瓦尔柯挨着在浮桥上开过的汽车,从一只平底船①的边上跳到另一只平底船的边上,心里愤愤地想道。正在这时飞来了几架德国俯冲轰炸机,他跟所有和他一同跳过来的人只好卧倒。过了一会德国炮队开炮了,浮桥上的人们开始惊慌起来。瓦尔柯这时也开始动摇了——①浮桥是由平底船连成的。

照他的地位,他不仅有权,而且应当利用最后的机会渡到顿涅茨河对岸。但是哪怕是性格十分坚强、处理问题十分审慎的人,只要他血管深处还有一股爇血在沸腾,在生活中就往往会发生这种情况:有时个人的、次要的、然而是眼前的责任却压倒了整体的、主要的、然而是长远的责任。

瓦尔柯一想到他的那些留在岸上的工人、他的朋友谢夫卓夫和共青团员们对他可能产生的想法,全身的血就涌上了他的黑脸膛,他就掉转身去。这时,整个桥面上都有人排山倒海似地向他迎面冲过来。于是他连衣服也不脱就跳到水里,朝岸边游去。

那时候,德国人已经炮轰并且围住了顿涅茨河的这边河岸,岸上的人都发疯似的顺着平底船向对岸奔去,在通往平底船的堤坡上打架,成十成百地向对岸游过去,可是瓦尔柯却用有力的双臂破浪前进,游向这边河岸。他明知道他将成为德国人报复的第一个对象,可是仍旧游过来,因为良心不容许他不这样做。

也算德国人倒霉,他们做事竟会近视到没有把瓦尔柯弄死,反而把他和其余的人一起释放。瓦尔柯原来是该往东到萨拉托夫去报到的,——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那边,——现在却随着逃难的人们的洪流往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