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7页)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

但是她向他打了个手势,就到门道里去。兵士跟着她。

“行啦,”沃洛佳并不望着刘西雅,说,“把门关上吧。”

刘西雅掩上了门,以为沃洛佳有话要对她说。

但是等她回到床前,他却闭目躺着,不作一声。这时候,门也不敲,那个上等兵就出现在门口。他打着赤膊,皮肤黧黑,满身汗毛,他一手拿着肥皂盒,肩上搭着毛巾。

“你们的洗脸盆在什么地方?”他问。

“我们没有洗脸盆,我们就在院子里用杯子互相浇水冲洗。”刘西雅说。

“多么野蛮!”上等兵脚上穿着发土红色的厚底皮鞋,叉开退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刘西雅。“您叫什么名字?”

“刘德米拉。”

“什么?”

“刘德米拉。”

“不懂。刘……刘……”

“刘德米拉。”

“哦!鲁意莎!①”上等兵满意地叫起来。“您会说德国话,可是却用杯子洗脸,”他嫌恶地说。“很不好。”——①原文为德语。

刘西雅没有作声。

“那么冬天呢?”上等兵叫道。“哈哈!……多么野蛮!那您至少要替我冲一下吧!”

刘西雅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但是他仍旧叉开退站在门口,露出满身的黑毛,一面嬉皮笑脸地、露骨地直盯着刘西雅。

她在他面前站住,低下头,脸红了起来。

“哈哈!……”上等兵又在那边站了一会,才让她过去。

他们走到台阶上。

沃洛佳能听懂他们的谈话,他闭目躺着,浑身都能感到强烈的心跳。如果他不生病,他可以代替刘西雅给德国人冲水。他因为意识到他和全家目前以及今后的屈辱处境而感到羞耻,他的心剧跳着,所以他闭上眼睛,免得流露出自己的心情。

他听见那批德国兵的沉重的、钉着钉子的皮鞋不断从穿堂到院子里走出走进。母亲在台阶上厉声说着什么,曳着鞋走进厨房,后来又来到台阶上。刘西雅悄悄地走进来,随手掩上房门,——母亲代替了她。

“沃洛佳!真可怕!”刘西雅很快地低声说,“四周的栅栏都拆光了。花坛全踩坏了,家家院子里都挤满了兵。他们脱下衬衫在抖虱子。就在我们的台阶前面,他们津赤条条的,用木桶里的冷水冲洗。我差点儿要呕出来。”

沃洛佳躺着,没有睁开眼睛,仍旧不作一声。

院子里的母鸡叫了起来。

“弗里德里赫在杀我们的鸡。”刘西雅说,她的声音里突然带着嘲笑。

上等兵经过穿堂走进房间,他打着响鼻,嘴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大概是一边走一边在用毛巾擦脸。接着,有好一会都可以听到他的响亮快活的声音,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的声音。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在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她抱着一卷铺盖进来,放在角落里。

厨房里在做菜,又是烤,又是煎,门虽然关着,煎东西的气味却钻了进来。他们的家成了一个过道,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从厨房里、院子里以及上等兵和兵士们住的房间里,都传来德语的谈话声和笑声。

刘西雅在语言方面很有才能。从学校毕业后,在战争的第一年里,她全年专学德语、法语和英语。她的志愿是进莫斯科的外语学院,希望将来做外事工作。现在她不由自主地听着这些兵士们的夹着粗话和说笑的谈话,而且听懂了不少。

“啊,我亲爱的朋友亚当!你好,亚当,你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乌克兰式的猪油。我想分点给你。”

“好极了!你有白兰地吗?没有?见它的鬼①,我们就来喝俄国伏特加吧!”

“听说,街那头有个老头家里有蜜。”

“我派小汉斯去。应当抓紧机会。鬼知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待久,前面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前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等着我们的是顿河和库班河,也许是伏尔加河。请你相信,那边不会比这里差。”

“在这里,我们至少活着!”

“妈的,这些该死的煤区!不是风就是尘土和烂泥,人人都像狼一样望着你。”

“有什么地方他们曾经友好地望过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是把幸福带给他们?哈哈!……”

有一个人走进穿堂,用沙哑的、女人般的嗓音说:“希特勒万岁!②”

“呸,见鬼!这是彼得-芬庞!希特勒万岁!③……唉,该死④,我们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穿这套黑衣服!来,让我们看看……伙伴们,来看啊,是彼得-芬庞!你想想,过了国境之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①②③④原文为德语。

“人家会以为,你们是真的想念我呢。”那个女人般的嗓子嘲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