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3页)

军官在门口又弯下身子,很快地走进柯罗斯蒂辽夫夫妇的房间。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留在餐室里,仰起头来靠着门框,柔密的淡亚麻色头发好像是一个光环;她甚至没有发觉她的辫子是在什么时候和怎样用发针卡住的。维拉外婆跟着德国人走了进去。

这个小房间,里面摆着小书桌和整齐的文具,桌头和门框的小钉上挂着丁字尺、三角板和曲线板,德国人看了也很中意。

“好!①”他满意地说。

突然他看见被子团皱的床,——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进来的时候,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就躺在这张床上。他快步跨到床前,翻开被子和被单,带着嫌恶的神气用两个指头提起鸭绒褥子,弯下腰来用鼻子闻了一下。

“没有臭虫吗?”他皱着眉头问维拉外婆。

“臭虫没有……没有的。”外婆生气地摇摇头说,她故意说得怪腔怪调,好让德国人容易听懂。

“好②,”德国人说。他低下头走出房门,又回到餐室里——①②原文为德语。

他朝外婆的房间里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脸来对着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

“冯-文采尔男爵将军要住到这里来,”他说,“这两个房间要腾出来。”他指指餐室和柯罗斯蒂辽夫夫妇的房间。“准许你们住在这里。”他指了指维拉外婆的小房间。“这两个房间里的东西,你们要用的马上就拿去……这个拿掉,这个,”他嫌恶地用两个指头翻了翻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床上的雪白的被套、被子和被单。“那个房间也……拿掉……快!”他从急忙闪开的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身边走过,从房间里走出去。

“他说有没有臭虫?真是个对头!……维拉外婆啊,你活到老还遇到这种日子!”外婆拉开大嗓门尖声说。“列娜!你傻了吗?”她气愤地说,“得把东西都搬掉,让那个男爵住,但愿他的眼珠子掉出来!你稍微清醒清醒吧。来个男爵住在我们这里,也许还是我们的运气呢,也许他还不像这些家伙那样,像疯子似的……”

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默默地卷起被褥,搬到外婆的房间里,就不再出来。维拉外婆从儿子和媳妇的房间里搬出被褥,把儿子和外孙奥列格的像片从墙上和桌上取下来,放在五斗橱里(“免得他们问这是谁那是谁的。”),又把自己的和女儿的衣服搬到自己房间里(“让他们去吧,免得以后到他们这批鬼东西那边去取衣服!”)。但是她仍旧被好奇心苦恼着,她坐不住,就走到院子里。

那个淡黄头发、胖脸上长着淡黄色雀斑的大个子勤务兵,又在大门口出现。他两只手里提着几只套着皮套的又宽又长的扁箱子。有一个兵士跟在他后面,拿着武器——三支自动枪、两支毛瑟枪和一把套着银鞘的腰刀;还有两个兵士,一个提着箱子,另外一个捧着一架并不很大的、沉重的收音机。

他们走进屋子里,对维拉外婆望也不望。

这时,将军由那个长退军官陪着,跨过门口走进庭园。将军是个瘦长条子,年纪很大,满是皱纹的脸和喉结都洗得很干净,擦得雪亮的窄瘦的长靴上稍微有点尘土,制帽的帽顶前面高高突起。军官低着头,态度毕恭毕敬,在他身后半步。

将军的灰色斜纹呢裤上有两条镶条,军装上钉着暗金色钮扣,黑领上佩着红底绣金色棕树枝的领章。他高昂着长脖颈上的两鬓斑白的狭长的脑袋,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那个军官紧跟在他后面,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走进庭园的时候,将军停下脚步,慢慢地转动着紫红色的长脖颈,环顾了一下,样子活像一只鹅,特别因为他那帽顶突起的帽子上有一个长帽舌。将军环顾了一下,僵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伸出一只手掌狭长、手指干瘦的手来,很快地朝四周挥动了一下,仿佛在决定他视野中的一切的命运,嘴里还咕噜着什么。军官就格外恭敬地低下了头。

将军走过的时候,他身上那股香水味和别的味道混合的气味往维拉外婆的鼻子里直钻;他那双颜色变得很淡的、疲倦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低着头走进屋子,免得头碰着门框。长退的年轻军官向在台阶前立正的兵士们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们别走,自己跟着将军走了进去。维拉外婆还留在院子里。

几分钟后,军官走出来,向兵士们发了一个简短的命令,同时伸手向庭园里一挥,准确地重复了将军的手势。兵士们在原地转了一个方向,碰靴立正,排成单行走出庭园。军官又回到屋子里。

菜园里,向日葵的金黄色脑袋已经低低地弯向西方,长长的浓密的影子横过花坛。从茉莉花丛后面的街道上,传来了外国人的兴奋的谈笑声。右面的过道口上不断有摩托呜呜地响着,四面还不时传来枪声、狗叫声和母鸡咯咯的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