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九章(第2/5页)

“并没有那么卑鄙可耻,”阿尔塔米拉伯爵说。“我跟您谈到我是为了给您一个强烈的印象。您瞧瞧那个德·阿拉塞利亲王;每隔五分钟他都要朝他的金羊毛勋章[2]看一眼;他看到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挂在自己胸口上,高兴得忘乎所以。这个可怜的人其实不过是生错了时代。一百年以前金羊毛勋章是一个巨大的荣誉,但是那时候不是他这种人能够得到的。今天,在出身高贵的人中间,只有阿拉塞利这种人才会拜倒在它面前。他为了得到它可以把整个城市的人全都绞死。”

“他是花这个代价得到的吗?”于连焦急地说。

“不完全这样,”阿尔塔米拉冷冷地回答;“他也许曾经让人把他的国内的三十来个被认为是自由党人的、富有的产业主扔进河里。”

“多么残忍的人!”于连又说。

德·拉莫尔小姐怀着最强烈的兴趣探着头,离他近得连她美丽的头发几乎碰到了他的肩膀。

“您还很年轻!”阿尔塔米拉回答。“我跟您说过,在普罗旺斯我有一个结了婚的妹妹。她还很漂亮,很善良,很温柔,是一个极好的家庭主妇,忠于她的一切职责,是真的笃信宗教而不是装出来的。”

“他到底要说什么?”德·拉莫尔小姐想。

“她现在很幸福,”阿尔塔米拉伯爵继续说;“在一八一五年她也很幸福。那时候我藏在她家,就是在昂蒂布附近的她的领地上。好吧,在她知道奈依元帅处决的时候,她跳起舞来了!”

“难道这可能吗?”吓呆了的于连说。

“这是党派精神,”阿尔塔米拉说。“在十九世纪不再有真正的热情;就是这个缘故人们在法国才感到如此厌倦。人们干最大的残酷事,但是并不残酷。”

“那只有更坏!”于连说,“当人们犯罪的时候,至少应该在犯的时候感到快乐;犯罪也只有这么一点好的地方,人们甚至也只能以这个理由来略微替犯罪辩护。”

德·拉莫尔小姐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她几乎已经完全站到了阿尔塔米拉和于连的中间。她的哥哥让她挽着胳膊,已经习惯了服从她,眼睛望着客厅里别的地方,为了掩饰窘态,他装出被人群挡住走不过去的样子。

“您说得有道理,”阿尔塔米拉说;“人们做任何事情都不感到快乐,而且做过就忘了,哪怕是犯罪也是如此。我可以向您指出在这个舞会里也许有十个人可以作为杀人犯判刑。他们自己忘掉了,别人也都忘掉了。[3]“有些人,如果是他们养的狗腿断了,会激动得流出眼泪。在拉雪兹神父公墓,正如你们巴黎人的那种有趣的说法,当鲜花撒在他们的坟墓上时,有人会告诉我们,他们兼备勇敢的骑士的各种美德,还有人会谈到他们的生活在亨利四世[4]时代的曾祖们的丰功伟绩。尽管德·阿拉塞利亲王卖力交涉,如果我仍旧不被绞死,如果我还能享受我在巴黎的财产,我愿意请您跟八个到十个受人敬重而且毫不感到良心谴责的杀人犯一块儿吃饭。

“您和我,在这顿晚餐上,我们将是唯一手上没有沾上血迹的人。但是我会做为一个嗜血成性的雅各宾怪物受到鄙视,几乎还会受到憎恨。而您呢,仅仅做为一个闯入上流社会的平民百姓受到鄙视。”

“再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了,”德·拉莫尔小姐说。

阿尔塔米拉惊讶地望着她;于连连看都不屑于看她。

“请注意,我带头搞的那次革命没有成功,”阿尔塔米拉伯爵继续说,“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砍掉三颗脑袋,不愿意把我掌握钥匙的一个金库里的七八百万分给我们的拥护者。我的国王渴望绞死我,在叛乱以前他用第二人称单数称呼我;如果我把这三颗脑袋砍了下来,把金库里的钱分了,他会把他的最高勋章颁发给我,因为我至少可以得到一半成功,我的祖国就会有一个宪章,如像……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这是一盘象棋。”

“这么说,”于连眼睛冒火地说,“您那时不会下棋;现在……”

“您是不是想说,我会砍掉一些人的脑袋,我不会成为一个您有一天向我解释的那种吉伦特派[5]?……我要回答您,”阿尔塔米拉神色忧郁地说,“即使您在决斗中杀死一个人,这也远没有让一个刽子手处决他那么丑恶。”

“您听我说!”于连说,“要达到目的,就得不择手段;如果我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是有几分权力的话,我会为了救四个人的生命而绞死三个人。”

他那双眼睛显露出坚定的信念和对世人毫无价值的见解的藐视。德·拉莫尔小姐离他非常近,他们的目光相遇,但是他的眼睛里的那种藐视非但没有变成优雅、谦恭的表情,反而更成倍地增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