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一章(第4/5页)

“您还会看见,”他用同样勉强的口气补充说,好像在完成一桩困难的任务,“您还会看见德·拉莫尔侯爵夫人。她是一个金黄头发、身材高大的女人,信教虔诚,自视极高,十分讲究礼节,十二分庸碌无能。她的父亲,老德·肖纳公爵,因为他那些贵族偏见而变得如此出名。这位高贵的夫人,是构成她那个阶级的妇女们基本性格的东西的一种高浮雕式缩影。她并不隐瞒,祖先中有人参加过十字军东征是她敬重的唯一优点。金钱远不是主要的。这使您感到奇怪吗?我们不再是在外省了,我的朋友。

“您在她的客厅里,将看到好几位大贵人,他们用极其轻慢的口气谈论我们的那些国君。至于德·拉莫尔夫人,她每次提到一位国君,特别是提到一位王后的时候,出于尊敬,总要压低嗓音。我不会劝您在她面前说,菲力普二世[11]或者亨利八世[12]是怪物。他们是过去的国王,这就给了他们不受时效约束的权利,应该受到所有人,特别是受到你我这样没有好出身的人的尊敬。然而,”皮拉尔先生补充说,“我们是教士,因为她会把您看成教士的;有这个身份,她把我们看成对她灵魂得救说来是必不可少的仆人。”

“先生,”于连说,“我看我在巴黎不会待得很长。”

“好吧;但是您要注意,对一个穿我们这种道袍的人来说,只有靠了那些大贵人才能发迹。在您的性格里有着一种至少对我说来是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如果您得不到发迹,您将要受到迫害。对您说来,没有折衷的余地。千万别抱幻想。别人能够看出,他们跟您说话,并不能使您感到高兴。在像这样的一个重社交的国家里,您如果不能得到尊敬,您就注定要遭到不幸。

“如果没有德·拉莫尔侯爵的这次一时高兴,您在贝藏松会落个什么结果呢?总有一天您会明白,他为您做的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如果您不是个没有心肠的人,您就会对他和他全家终生感激。有许许多多可怜的神父,他们比您有学问,多少年来就靠了他们做弥撒挣的十五个苏和在索邦神学院[13]参加辩论挣的十个苏生活!……想一想去年冬天我跟您谈起的红衣主教杜布瓦[14]这个坏东西的早年情况。难道您有那么自负,认为自己比他还有才能吗?

“就拿我来说吧,是个爱好安静,才能平庸的人,我原来打算老死在我的神学院里。我太孩子气,居然爱上了它。好吧!当我提出辞职的时候,我已经快给撤职了。您知道我的财产有多少吗?老本不多不少,一共五百二十法郎;没有一个朋友,只有两三个认识的人。德·拉莫尔先生,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是他把我从这个困境里救出来。他只用开一句口,我就得到一个本堂区,教民们全都是决不会干那些卑下的坏事的、富裕的人,我的收入使我感到惭愧,它跟我的工作简直不相称。我跟您讲了这么长时间,是让您脑子清醒清醒,免得轻举妄动。

“还有一句话:我这个人很糟糕,生来脾气暴躁。您和我也有可能会互不理睬。

“如果侯爵夫人的傲慢,或者她儿子的恶意取笑,使这所房子变得对您来说确实是无法忍受了,我建议您到离巴黎三十法里以外的哪所神学院去完成您的学业,最好往北去,而不要往南走。在北方有比较多的文明和比较少的不公正;而且,”他压低声音补充说,“我得承认,因为离巴黎的报纸近,那些小暴君有所顾忌。

“如果我们继续从我们的见面中得到快乐,而侯爵的家又对您不合适,那我就把我的副本堂神父的职位提供给您,这个本堂区的收入我和您对半分。我应该这样对您,甚至还嫌不够呢,”他打断于连的感谢话,补充说,“因为您在贝藏松向我做出了那次不同寻常的建议。我当时有五百二十法郎,如果我分文全无的话,您就把我救了。”

神父失去了他的严厉的口气。使于连感到十分羞愧的是,他觉着自己已经热泪盈眶。他恨不得一下子投入他朋友的怀抱;他克制不住自己,于是尽可能装出男子气概,对他说:“我从小就遭到父亲的憎恨;这是我最大不幸之一;但是我不会再抱怨命运,我在您身上重新找到了一个父亲,先生。”

“好,好,”神父窘迫地说;接着他非常及时地想起了一句神学院院长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说命运,我的孩子,要永远说天意。”

出租马车停了,车夫拉起一座巨大的门上的铜门环。这是拉莫尔府。为了使来往行人不至于怀疑,这几个字可以在门上方的一块黑大理石上看到。

这种装模作样让于连感到不快。“他们是那么害怕雅各宾党人!他们在每一道树篱后面都看到一个罗伯斯庇尔和他的死刑犯押送车。他们的这种情况常常可以把人活活笑死;可是他们居然这样为他们的房子大肆宣扬,好让暴民们在发生骚乱时认出来,进行抢劫。”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皮拉尔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