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一章(第3/5页)

晚上,于连在进入剧院以前犹豫得很厉害,他对这个使人堕落的场所有许多奇怪的想法。

有一种深深的不信任感阻止他去欣赏活着的巴黎。他只被他的英雄留下的那些遗迹所感动。

“我终于来到了阴谋和伪善的中心!德·弗里莱尔神父的那些保护人在这儿统治着。”

第三天晚上,好奇心战胜了打算在见皮拉尔神父以前把什么都看到的计划。这位神父用冷淡的口气向他说明,在德·拉莫尔先生家里等着他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如果几个月后您没有用处,您就回到神学院去,不过是正大光明地回去。您要住在法国最大的贵族之一的侯爵的家里。您穿黑衣服,不过像一个戴孝的人那样,而不是像一个出家人。我要求您每星期三次到一家神学院去继续学神学,由我来介绍您到这家神学院去。每天中午,您坐在侯爵的图书室里,侯爵打算利用您替他写一些有关诉讼或者其他事务的信件。他在他接到的每一封信的空白边上三言两语,简单地写下应该怎样写回信的提要。我曾经说过,三个月以后您就能够写这些回信,在您送给侯爵签字的十二封信中,大致有八九封他可以签字。晚上八点钟您把他的书桌收拾好,十点钟就可以自由了。

“很可能,”皮拉尔神父继续说,“会有一位老太太或者一个和颜悦色的男人,为了让他们看看侯爵接到的信件,隐隐约约跟您谈到巨大的好处,或者干脆掏出金钱来送给您……”

“啊,先生!”于连大声叫起来,脸涨得通红。

“奇怪,”神父带着苦涩的笑容说,“像您这样穷的人,而且在神学院待过一年,居然还保留着这种出自道德心的愤慨。您的眼睛一定是瞎得厉害!

“这会是血统的力量吗?”神父好像在自言自语,低声地说。“奇怪的是,”他望着于连补充说,“侯爵认识你……我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一开始他给您一百路易的薪水,他是个干什么事都很任性的人,这是他的缺点;他会孩子气地跟您顶牛。如果他满意的话,你的薪水以后可能增加到八千法郎。

“但是您也一定明白,”神父用酸溜溜的口气说,“他给您这么些钱,可不是为的您那双漂亮的眼睛。必须要有用。换了我是您,我就尽量少开口,特别是决不要谈我不知道的事。

“啊!”神父说,“我为您了解了一些情况;我忘了谈德·拉莫尔先生的家庭情况。他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十九岁,极其风雅,是那种在中午从来都不知道两点钟要干什么的疯子。他有头脑,有胆量;他参加过西班牙战争[7]。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侯爵希望您变成年轻的诺贝尔伯爵的朋友。我曾经说过,您是一个有成就的拉丁语学者,也许他打算让您教他儿子几句与西塞罗和维吉尔有关的现成句子。

“换了我是您,我决不会让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跟我开玩笑;他主动接近我,说的那些十分有礼貌、然而略微被讽刺所破坏的话,我在回答以前,要让他不止重复讲一次。

“我不瞒您说,年轻的德·拉莫尔伯爵开始一定会看不起您,因为您只不过是一个小市民。他的祖先在宫内任职,为了一桩政治阴谋,荣幸地于一五七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在河滩广场上被斩首。[8]您呢,您是维里埃尔的一个木匠的儿子,况且是他父亲花钱雇用的。好好权衡一下这种不同,从莫雷里[9]的书里去研究研究这个家庭的历史,所有在他们家吃饭的那些奉承者,他们时不时都要提到这段历史,他们称之为微妙的暗示。

“千万要注意您回答轻骑兵上尉,未来的法兰西贵族院议员,诺贝尔·德·拉莫尔伯爵先生的玩笑话的方式,不要以后跑来向我诉苦。”

“我认为,”于连说,脸红得非常厉害,“我甚至不应该回答一个轻视我的人。”

“您想象不出这种轻视是怎么回事,它仅仅是以夸张的恭维话表现出来的。如果您是一个傻瓜,您可能上当受骗,如果您想发迹,您就应该上当受骗。”

“到了这一切对我不再适合的那一天,”于连说,“如果我回到我那第一百零三号的小房间去,我会被看成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毫无疑问,”神父回答,“所有对这个家庭献殷勤的人都会诽谤您,不过我,我会出面的。Adsum qui feci.[10]我会说这个决定是我做出的。”

于连注意到皮拉尔神父的语气严厉,几乎到了凶狠的地步,心里非常难过;这种语气把他最后回答的那句话完全破坏了。

事实上是神父对自己喜爱于连,良心上感到不安;而且他这样直接地干预别人的命运,又感到一种宗教上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