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五章(第3/4页)

对于连说来,要飞黄腾达首先就得离开维里埃尔,他厌恶他的故乡。他在这儿看到的一切都使他的想象力衰退。

从幼小的年纪起,他就有过兴奋的时刻。在这种时刻他怀着喜悦的心情梦想着有一天他会被介绍给巴黎的那些漂亮女人,他会用光辉的业绩引起她们的注意。为什么他不能够像波拿巴那样被她们中间的一个爱上呢?波拿巴当年还处在贫困之中,就曾经被光辉夺目的德·博阿内夫人[13]爱上。许多年来,在于连的生活中,也许没有一个小时他不在对自己说:波拿巴,默默无闻而且毫无财产的少尉,是用他那把剑使自己变成了世界的主人。这个想法给认为自己非常不幸的他带来安慰,在他快乐的时候更增添了他的快乐。

教堂的建造和治安法官的判决突然擦亮了他的眼睛。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使得他一连几个星期就跟发了疯似的,最后以压倒一切的力量控制住了他,只有热情的心灵相信是自己想出来的新主意,才有这般压倒一切的力量。

“当波拿巴名扬天下的时候,法国害怕受到侵略。战功不仅是需要的,而且也是时髦的。今天我们看见一些四十多岁的教士,他们有十万法郎的年俸,也就是说,相当于拿破仑手下那些著名的师长的三倍。一定有人支持他们。瞧瞧眼前的这位治安法官,如此聪明,以往一直是如此正直,年纪又如此大,只因为害怕得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副本堂神父,才干出了破坏自己名声的事。应该当教士。”

于连在他开始研究神学两年以后,有一次,处在他新获得的这种虔诚中,没想到燃烧着他的心灵的那股火突然又冒了出来,泄露了他的马脚。当时是在谢朗先生家里的一次有许多教士参加的晚餐上,善良的本堂神父把他作为一个神童介绍给那些教士,没想到他竟然狂热地颂扬起拿破仑来了。他把自己的右胳膊绑在胸前,假说是在搬动一段枞树时脱了臼,连着两个月他一直让胳膊保持这个不舒服的姿势。经受这次自身折磨后,他原谅了自己。这个十九岁,但是外表柔弱,别人看了说他顶多只有十七岁的年轻人,瞧,他腋下夹着一个小包裹,走进了维里埃尔的宏伟的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很暗,没有人。为了过某一个节日,教堂的所有窗子曾经用深红布蒙住,给阳光一照,产生了一种最富有庄严性和宗教性的、炫人眼目的光线效果。于连浑身打颤。他独自一个人在教堂里一张外表极为美丽的长椅上坐下,长椅上有德·雷纳尔先生的纹章。

于连注意到跪凳上有一张印着字的碎纸片,它摊开在那儿,好像是为了让人看似的。他眼睛望过去,看见:“路易·让雷尔在贝藏松伏法,其死刑执行及临终时刻的详情细节……”

这张纸残缺不全。在反面可以看到一行字的头三个字:“第一步”。

“谁会把这张纸放在这儿呢?”于连说。“可怜的不幸的人啊!”他叹了口气,补充说,“他的姓的结尾跟我一样……”他把纸揉成一团。

出去时,于连相信在圣水缸旁边看到了一摊血,这是被人洒出来的圣水,蒙在窗子上的红布的反光照上去,红得就像血一样。

最后,于连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到羞愧。

“难道我是个懦夫?”他对自己说,“拿起武器![14]”

这句话,在老外科军医的战争故事里经常出现,对于连说来是英勇的。他立起身来,迅速地朝德·雷纳尔先生的房子走去。

尽管有美好的决心,但是一看见二十步外的德·雷纳尔先生的房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无法克服的胆怯。铁栅栏门开着,他觉得它非常气派。他必须走进去。

因为于连来到这所房子而心烦意乱的,并不是只有于连一个人。德·雷纳尔夫人胆子极小;这个外人,由于他担任的职务,将要经常不断地出现在她和她的孩子们之间,她想到这一点,感到惶惶不可终日。她已经习惯于她的儿子们睡在她的卧房里。早上她看见他们的小床搬到指定给家庭教师住的套房里去,流了许多眼泪。她请求她的丈夫把最小的一个儿子斯塔尼斯拉斯-格扎维埃的床搬回到她的卧房里来,但是遭到了拒绝。

女性的敏感在德·雷纳尔夫人身上发展到了过分的程度。她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极其令人厌恶的人,这个人相貌粗鲁,头发蓬乱,仅仅因为懂拉丁文,就被雇来训斥她的孩子们;为了这种野蛮的语言,说不定她的儿子们还会挨鞭子抽呢。

[1]拉丁文,“他拖延时间,挽回局势。——爱尼乌斯”;爱尼乌斯(前239—前169),古罗马诗人,著作有史诗《编年史》。上面这句拉丁文,显然是指古罗马统帅费边。第二次布匿战争中,他在罗马军战败后,采用迁延战术,坚壁清野,与汉尼拔军相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