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一章(第2/4页)

或者是:

尽管当局取缔游民乞讨,我们好些大城市的周围仍然不断遭到结帮游民的骚扰。我们还见到他们在单独行动,其危险性未见得就会小些。不知我们的市政官员对此作何想法?

随后奥梅又编造些小道新闻:

昨日在纪尧姆森林山坡,有一匹辕马突然受惊……接下去便描述瞎子引起的这场事故的详情。

这些做法奏了效,瞎子给抓了起来。可是他又给放出来了。他重操旧业,奥梅也故伎重演。这是一场较量。奥梅得胜了;因为他的对手被判在一家收容所里终身监禁。

这次成功使他大受鼓舞;从此,这一带但凡有条狗给碾死了,有座谷仓失了火,有个婆娘挨了揍,他都会本着爱护社会进步、憎恨教会人士的宗旨,及时向公众作报道。他将初级小学与无知修会(2)作比较,趁机贬责后者,听说教堂得到一百法郎津贴,就提醒读者别忘了圣巴托罗缪之夜,他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是他的原话。奥梅成了个专挖墙脚的人物,变得危险了。

然而报纸天地太小,没多久就不够他施展身手了,他得著书立说!于是他编了一部《永镇地区统计概论——附有关气象观察资料》,统计学又把他引向了哲学。他关心各种重大问题:社会问题,贫民阶层教化问题,鱼类养殖,橡胶,铁路,等等。到头来,他为自己身为有产者感到脸红了。他摆出一副艺术家派头,居然抽烟斗了!他买了尊风雅的蓬巴杜风格雕像,用来装饰客厅。

他没把药房撇下不管;才不会呢!他对各种各样的新发明都很熟悉。他响应声势浩大的推广巧克力运动。他在塞纳河下游地区率先引进了巧可(3)和健力补(4)。他对普韦马舍电链(5)推崇备至,并且身体力行缚了一副;每到晚上,他一脱下法兰绒背心,就只见金光闪闪的螺旋电链,不见他的人,奥梅太太直看得眼花缭乱,对这个比塞西亚人(6)裹得还严实、像波斯僧侣那般华丽炫目的男人,更感到爱得唯恐不深。

他对爱玛的墓有不少绝妙的设想。他先是建议竖一根圆鼓形立柱,饰以有褶裥的帷幔,接着提出建一座金字塔,然后是维斯太(7)神庙,形状像座圆亭……或者干脆像“一堆遗迹”。而在所有的方案中,奥梅都坚持要有垂柳,他认为此物是忧伤的象征,必不可少。

夏尔和他一起去鲁昂,上一家经营墓葬业务的店铺看墓碑——同去的还有一位画家,是布里杜的朋友,名叫伏弗里拉尔,他一路上尽用同音异义词做文字游戏。临了,看过一批图样以后,夏尔要了张估价单,然后他又去了趟鲁昂,拍板选定陵墓格局,两方碑石上都醒目地刻有“守护神手执熄灭的火炬”的浮雕。至于碑铭,奥梅觉得Sta viator(8)是非用不可的,可下面就想不出了;他搜索枯肠,苦思冥想;他不停地念叨着:Sta viator ……最后,终于想出来了:amabilem conjugem calcas(9)! 这半句也被采纳了。

说来奇怪,包法利虽说不停地思念着爱玛,她的形象居然却想不起来了;他绝望地感到这个形象在从他的记忆中逸出,他拼命想留也留不住。但他每夜都梦见她;总是同样的梦:他离她愈来愈近;可就在他要抱紧她的当口,她从他的怀里跌落下去,犹如化成了齑粉。

镇上人见他有一个星期每晚都去教堂。布尼齐安先生还上他家去过两三次,但随后就撇下他不管了。不过,据奥梅说,这老头如今也变得实在叫人受不了,快成偏执狂了;他大肆攻击时代精神,而且每隔半个月做弥撒时,总忘不了讲伏尔泰临终的故事,众所周知,这一位是吞自己的大便死去的。

尽管包法利处处撙节用度,他还是没法分期还清旧债。勒侯拒绝展期。查封财产已迫在眉睫。于是他向母亲求援,做母亲的答应他用她的财产作抵押,但在信上把爱玛狠狠数落了一通;她还想要一条没被费莉茜黛掳走的披巾,作为对她所做牺牲的回报。夏尔拒绝了她。母子因此失和。

她主动要求和解,提议把孙女接到家里去,这样她也好有个伴。夏尔同意了。但临分手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了。于是母子关系无可挽回地决裂了。

眼看这些亲情相继远去,他对女儿越发爱之弥深。她让他感到担心;因为她不时咳嗽,两边颧颊上有红晕。

对门的药房老板家,一派红红火火、欢欢喜喜的景象,全家上下个个都是好样的。拿破仑在配药间给他当助手,阿塔莉给他的希腊软帽绣花,伊尔玛剪圆纸片盖在果酱瓶上,富兰克林能一口气背出乘法表。他真是最快乐的父亲,最幸运的男人了。

此言差矣!野心在暗中折磨着他:奥梅渴望得到十字勋章。论资格,他不缺什么:一、霍乱流行期间,本人显示了忘我的献身精神;二、自费出版多种有关公益事业的专著,其中包括……(他举了那篇《论苹果酒酿造及其效用》为例;此外还把寄给科学院的有关苹果棉蚜的观测报告,那本统计学的小册子,甚至当年的药剂师资格考试论文也都写上);何况,本人还是多个学会的会员(其实他只是一个学会的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