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第3/3页)

“得,来一撮鼻烟!”他对神甫说。“拿呀,这东西提神。”

远处的夜空曳过一阵持续的吠声。

“听见吗,有只狗在叫,”药房老板说。

“有人说它们闻得见死人的气味,”教士答道。“就像蜜蜂一样;有人死了,它们就会从蜂箱里飞出来。”奥梅没反驳这种无稽之谈,因为他又打起盹来了。

布尼齐安先生身板更结实,兀自还嘟嘟哝哝磨了一阵嘴皮;随后,他也不知不觉耷拉下脑袋,松手撂下那本黑皮子的厚书,打起呼噜来了。

他俩面对面,腆着肚子,鼓着腮帮,蹙着眉头,在有过诸多的不一致以后,终于在人类共有的这项弱点上归于一致了;他俩一动不动,跟身旁那具看似入睡的尸体一般无二。

夏尔进屋来,并没惊醒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来向她诀别。

香草还在燃着,袅袅腾腾的蓝烟在窗口跟飘进屋的雾气交融。星光稀疏,夜色温柔。

大颗大颗的烛泪滴落在床单上。夏尔瞧着蜡烛燃烧,亮黄的烛焰看得他眼睛发了花。

月光般皎洁的缎裙上,波光闪动。爱玛已不复在那下面;他似乎觉得她已经飘离躯壳,消融进周围的物件,消融在寂静、夜色、拂过的风儿和温润的袅袅香气之中。

他随即蓦地瞥见她在托斯特的花园里,坐在靠树篱的长凳上,或是在鲁昂的街上,在他们寓所的门口,在贝尔托庄园的院子里。他还听见在苹果树下跳舞的小伙子快活的笑声;房间里处处有着她的秀发的香味,她的长裙在他怀里颤动,带着火花也似的声响。那正是这条缎裙呵!

他久久地回想着逝去的幸福时光,回忆她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绝望的悲恸,一阵接一阵袭来,无穷无尽,如同潮水拍岸的浪涛。

他萌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他用指尖缓缓地、瑟瑟发抖地掀起她的罩布。一声可怖的叫声,惊醒了另外那二位。他俩把他拽下楼,让他等在客厅里。

随后费莉茜黛上来说,先生要一绺头发。

“剪就是了!”药剂师接口说。

见她不敢动手,他就拿起剪刀,自己走上前去。他浑身直打哆嗦,剪刀把太阳穴上的皮肤戳了好几下。最后,他狠狠心,胡乱猛剪几下,结果在一头美丽的黑发中,留下了两三处白色的痕迹。

药房老板和本堂神甫又自管自看书,但不时仍要打个盹儿,每回醒来就相互指责一通。然后布尼齐安先生在房间里洒圣水,奥梅往地上倒点氯溶液。

费莉茜黛早就在柜子上给他们放好了一瓶烧酒、一块干酪和一只大蛋糕。到了凌晨四点钟光景,药剂师实在熬不住,于是叹着气说道:“说真的,我挺想吃点东西接接力!”

教士不用再请;他出去祷告一下,便返身进屋;接着,两人没来由地傻笑几声,就大吃大喝起来,这种隐隐约约的快活情绪,我们在经历过凄楚的场合后是常会有的;两人碰杯喝最后一小杯时,神甫拍拍药房老板的肩膀说:“咱们会相处得来的!”

他俩下楼到前厅,碰到刚来的工人。于是接连两小时,夏尔不得不忍受榔头敲击木板响声的折磨。然后大家把她抬下来放入橡木棺材,再装进两具外椁;但外椁太大,得把一个床垫里的羊毛塞进空隙里去。最后,等三副盖板刨平、钉上、焊牢了,就让这灵柩停在门前;正门大开,永镇的老老少少络绎不绝汇聚到此。

鲁奥老爹到了。他一见黑色的柩布,当场厥了过去。

【注释】

(1)霍尔巴赫(1723—1789),法国哲学家,著名的无神论者,《百科全书》的重要撰稿人。

(2)法国哲学家狄德罗(1713—1784)主编的包括十七卷文字、十一卷图片的巨著。狄德罗本人曾因宣传无神教而遭监禁。

(3)法国教士盖内(1717—1803)的一部著作,旨在反驳伏尔泰对《圣经》的攻击。

(4)法国天主教作家尼古拉(1807—1888)写此书的宗旨是“捍卫罗马天主教”。

(5)18世纪德籍医生梅斯麦首创一种类似催眠术的疗法,并提出动物磁气学说作为理论依据。

(6)鳞片云云典出《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9章中说,主的门徒亚拿尼亚把手按在扫罗身上,“扫罗的眼睛上,好像有鳞立刻掉下来,他就能看见,于是起来受了洗”。

(7)瑞士弗里堡州首府,瑞士天主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