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第2/3页)

“对不起!”奥梅说。“我赞赏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隶,在世间引进了一种道德准则……”

“问题不在这儿!所有的经文……”

“哦!哦!说到经文,那就请翻开历史吧;我们知道,它们都是耶稣会会士纂改过的。”

夏尔进来,朝床走去,慢慢地拉开床幔。

爱玛的头侧在右肩上。始终张着的嘴角,像下半张脸上的一个黑洞,两个拇指钩曲在手掌里;睫毛上仿佛撒了一层白色的粉尘,眼睛开始蒙上一层薄纱似的灰白黏膜,就像蜘蛛在上面结了网。柩布从胸部到膝盖凹陷下去,在脚趾那儿再隆起;在夏尔眼里,仿佛有个庞然大物,极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教堂钟敲两点。露台脚下,夜色中传来小河汩汩流淌的水声,布尼齐安先生不时大声擤鼻涕,奥梅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行啦,我的朋友,”他说,“您走吧,免得触景生情啦!”

夏尔一走,药房老板和本堂神甫又抬起杠来。

“去读读伏尔泰!”一个说;“读读霍尔巴赫(1),读读《百科全书》(2)吧!”

“去读读《葡萄牙犹太人信札》(3)!”另一个说;“读读前行政长官尼古拉写的《基督教真理》(4)吧!”

他俩动了肝火,他俩脸红耳赤,他俩同时自顾自说话,根本不听对方;布尼齐安对药剂师的放肆大为愤慨,奥梅对教士的愚蠢莫名惊诧;两人差点儿就要谩骂起来,冷不丁,夏尔又进来了。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上得楼来。

他面对着她,为的是看得更清楚;他完全沉浸在这种凝视之中,这种凝视因其深沉而不再让人感到痛苦。

他想起那些有关蜡屈症的报道,还有动物磁气(5)的奇迹;他心想,只要自己心诚,也许真能让她复活也说不定。有一回他甚至俯身过去,对着她低声喊道:“爱玛!爱玛!”粗重的气息,把烛焰吹得颤巍巍的朝墙壁舔去。

天蒙蒙亮,包法利老太太就到了;夏尔抱住她,又泪流满面地哭了一场。她想劝劝他,就像药房老板说过的那样,让他葬礼别弄得太铺张。他一听就火气大得很,她只好闭嘴不响,而他却还要叫她即刻进城去买这买那。

夏尔整个下午独自待着;贝尔特给领到奥梅太太家去了;费莉茜黛在楼上,跟勒弗朗索瓦大妈守在那间卧室里。

傍晚,他接待来吊唁的客人。他立起身来,紧紧握住你的手说不出话来,然后大家挨次坐在壁炉跟前,围成老大一个半圈。他们低着头,架起腿不停晃动,时不时的粗声叹上口气;人人都觉得腻烦透顶,可就是没人肯先走。

奥梅九点钟又来时(两天来,大家只见他在广场上来来去去)捎来一批樟脑、安息香和香草。他还带着一大瓶氯溶液,用来驱散疫气。这会儿,女仆、勒弗朗索瓦大妈和包法利老太太正在爱玛身边忙乎,刚给她换好衣裳;她们放下又硬又长的幂纱,一直遮到她的缎鞋上。

费莉茜黛抽泣着说:

“哦!我可怜的夫人!我可怜的夫人!”

“你们瞧瞧,”客栈女掌柜叹着气说,“她还是那么可爱的模样!谁敢说她待会儿不会走下床来呢。”

说着她们又俯下身去给她戴花冠。

得把头稍稍托起一些,这一来,一股黑色液体从嘴里流了出来,就像呕吐一样。

“哦!天哪!纱裙,当心!”勒弗朗索瓦太太嚷道。“过来帮忙哪!”她朝药房老板说。“敢情您是害怕呀?”

“我,害怕?”他耸耸肩膀说。“啊,这不!我在学药剂学那会儿,就在主宫医院见过死人!我们还在解剖教室调过潘趣酒呢!死亡吓唬不了哲学家,我还常说将来要把遗体捐赠给医院,好为科学事业尽一份力哩。”

本堂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怎么样了;听了药剂师的回答,他就说:“您知道,他还来不及从这打击中缓过气来!”

于是奥梅说真为他感到庆幸,因为他不像旁人那样会有丧妻之痛;由此引发一场有关神甫独身问题的争论。

“因为,”药房老板说,“一个男人不要女人是有违本性的!我们看到过不少案例……”

“可我倒要请问,”教士嚷道,“一个人结了婚,您让他怎么还能,比如说,保守在忏悔室听到的秘密呢?”

奥梅抨击忏悔。布尼齐安挺身捍卫;他施展口才论证忏悔具有赎补罪愆的效用。他援引了不少传闻,说的都是窃贼如何立时变成好人的故事。有些军人,刚走近忏悔室,就觉得眼睛上的鳞片掉下来了(6)。在弗里堡(7)有个新教牧师……他的同伴睡着了。他觉得房间里太闷,有点透不过气来,便去打开窗子,这一下惊醒了药房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