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第3/5页)

“夫人!夫人!”费莉茜黛嚷着奔进屋来,“真是太气人了!”

可怜的姑娘神色慌乱,递给爱玛一张黄色的纸,那是她刚从门上揭下来的。爱玛转眼工夫便看清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变卖。

于是她俩默默地望着对方。这主仆俩彼此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临了费莉茜黛叹了口气:“我要是您,夫人,我就上吉约曼先生家去。”

“你说能行?”

这句问话的言外之意是:

“你跟那男仆相熟,了解这个人家的情况,莫非这家主人有时提起过我?”

“是的,您去吧,错不了。”

她立即更衣,穿上黑色长裙,佩戴饰有乌黑发亮珠子的系带女帽;她不想让人瞧见(广场上仍然有很多人),就取道镇外,沿河边小路而行。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公证人的铁栅门前;天色阴沉,零零星星地飘起雪来。

听见门铃声,身穿红背心的泰奥多尔开门跑下台阶,几乎很熟稔地为她开了铁栅门,就像接待的是一位熟客,随即把她领进餐厅。

一只大瓷炉在嗞嗞冒响,上方是一株仙人掌,满满当当的撑足壁龛,橡木纹理的壁纸上,黑木框间安着施托本(3)的《艾斯梅拉达》和肖邦的《波提乏》(4)。放好早餐的餐桌,两口银暖锅,水晶的门球,镶木地板和家具摆设,都显出精心照料的英国式的整洁,一尘不染地闪闪发亮;窗玻璃也装饰得很考究,四角都镶有彩色玻璃。

“这才叫餐厅,”爱玛心想,“我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间餐厅吗。”

公证人进来了,左手按住绣棕榈叶便袍的大襟,另一只手将那顶栗色绒帽掀了掀,立即重新戴上,做得挺有气派地斜扣在右边的脑袋瓜上,三绺头发从后脑勺绕过光秃秃的顶门,从帽子里垂下金黄色的发梢。

他给来客让座后,便坐下吃早饭,一边再三为自己的失礼致歉。

“先生,”她说,“我想请您……”

“有何吩咐,夫人?我听着呢。”

她开始向他说明自己的处境。

吉约曼先生对此相当了解,因为他与衣料商之间私下有约定,只要有人来请他办抵押立据手续,衣料商就提供他贷款本金。

所以,他知道(比她知道得还清楚)这些票据的来龙去脉,先是微不足道的几笔款子,背书签字的未必是同一个人,借期相隔很长,然后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续签,直到有一天,衣料商把所有拒绝证书都攥在手里以后,就让那位叫樊萨的朋友以他的名义追索欠款,因为勒侯可不想在邻里街坊中间留下个恶名声。

她一边说,一边夹进好些对勒侯的非难,对这些非难,公证人有时说上句把不痛不痒的话,算作回答。他吃着排骨,喝着茶,下巴抵进天蓝色的皱裥领巾,上面有两枚钻石别针用一根细金链系着。他诡谲地笑着,笑得既谄媚又暧昧。瞧见她的脚都打湿了,他就说道:“请坐得离炉子近些……再抬高些……就搁在瓷面上。”

她怕把瓷炉弄脏了。公证人用一种献殷勤的口气说:“漂亮的东西搁在哪儿都不碍事。”

她就极力想打动他的恻隐之心,说着说着,她自己动了感情,向他诉说起家庭生活的平庸、她的种种难处和需要来。他明白了:这是个风雅的女子!于是,他一边继续用餐,一边整个儿朝她转过身来,直到膝盖碰着了她的短筒靴,而靴底还蹭在瓷炉上冒着烟哩。

可是,当她开口向他借一千埃居时,他抿紧嘴唇,随即声称当初没能为她提供理财咨询,真是太遗憾了,因为即便是一位夫人,也可以有上百种极其方便的办法来使资产增值。格吕梅尼尔的泥炭矿也好,阿弗尔的地产也好,投资下去都是收益极其可观,而且几乎十拿九稳的;他说得天花乱坠,让她一想到原本稳归自己的滚滚财源居然白白流失,就气恼得险些儿按捺不住。

“这不,”他接着说,“您早先干吗不来找我呀?”

“我也不知道,”她说。

“为什么呢,嗯?莫非我叫您感到害怕不成!该抱怨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咱们几乎还算不上认识呢?可我却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我想,您对此不会再有半点疑虑了吧?”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贪婪地吻了一下,然后把它搁在自己的膝上;他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抚弄它,一边对她尽说些甜言蜜语。

他那乏味的嗓音汩汩地响着,犹如一条小溪在流;一道闪光从他的瞳孔穿过眼镜镜片射将出来,他的两只手在爱玛的袖口里往上探去,想摸她的胳臂。她觉得一阵急促的呼气拂过自己的脸颊。这个男人让她讨厌极了。

她猛地立起身来对他说:

“先生,我等着呢!”

“等什么!”公证人说,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