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第2/5页)

他握握她的手,只觉得这手了无生气。爱玛已经没有力气来表达任何情感了。

钟敲四下;她如同一架自动装置,听凭习惯驱使,起身要回永镇。

天气很好;三月里这种晴朗而寒冷的日子,太阳在白茫茫的天空中闪亮。身穿盛装的鲁昂人喜滋滋地散着步。她来到教堂前的广场。人们做完晚祷出来;从三扇正门拥出的人群,犹如从桥拱下淌出的三股水流,在正中央,岩石般地屹立着那名教堂侍卫。

这时她想起了那一天,当时她满心焦急却又充满憧憬,走进教堂面对高大的耳殿,只觉得自己胸中的爱比它更恢宏;她继续往前走,在面纱下抽泣着,神思恍惚,脚步踉跄,险些儿晕厥过去。

“当心!”从一辆马车打开的车门里传出一声叫唤。

她停住脚步,让一匹在车辕下踢蹬着前蹄的黑马拉着轻便马车驶过,驾车的是位穿貂皮大衣的先生。这是谁呀?她认识他……马车疾驶而去,看不见了。

这不就是他,子爵!她转回身去;街上空荡荡的。她心力交瘁,伤心至极,靠在一堵墙上才没瘫倒下来。

随后她想自己是看错了。其实,她已经什么都弄不明白了。从内心到外界,她都丧失殆尽了。她觉得自己完了,正听天由命地滚向无底的深渊;所以当她来到红十字旅店,瞧见奥梅在那儿,几乎感到一种欣喜,这位热心的奥梅正在看着人家把一大箱药品往燕子上装;他手里拿着一块方巾,里面包着六只雪米诺(1),是给老伴买的。

奥梅太太就喜欢吃这种不易消化的小饼,这种状如头帕的麦饼,通常是在四旬斋期间抹上咸味黄油吃的;它们是哥特人食品仅存的标本,历史也许可以上溯到十字军远征时代,当年慓悍的诺曼底人在火把黄黄的光线下,瞥见桌子上放在盛肉桂酒的水罐和大块大块猪肉中间的这些面饼,以为这些都是穆斯林包着头帕的头颅,拿起便张嘴大嚼大啖。药剂师的老伴虽说牙口不管用,咬嚼起来也像他们一样有股豪爽劲儿;因此,奥梅先生每次进城,总忘不了给她带些回家,而且必定要上马萨克尔街那爿大店去买。

“见到您真高兴!”他说着伸手把爱玛扶进燕子车厢。

随后他把那些雪米诺悬在马笼头的皮带上,帽子捏在手里,双臂抱在胸前,一副拿破仑式的若有所思的神态。

可是,当那个瞎子按老规矩出现在山坡下面时,他大声嚷道:“我真不明白当局怎么还能容忍这种该死的行当!应该把这些家伙关起来,强制他们干活儿。说什么社会进步,简直像乌龟在爬!我们这是陷在不开化的泥潭里迈不起步喽!”

瞎子伸出帽子,让它在车门边上晃悠,活像车厢壁衬剥落荡了下来。

“瞧,”药房老板说,“这是瘰疬的症状!”

他虽说认得这可怜的家伙,却装得第一回见到他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角膜、不透明角膜、巩膜、面型这些术语,随后用慈祥的语气问他:“朋友,你落下这残疾,已经有好久了吧?以后可别上小酒馆滥喝一气了,最好还是要控制饮食。”

他规劝他要选上等红酒、优质啤酒、新鲜烤肉。瞎子依旧唱他的小调;他看上去整个儿就是个白痴。临了,奥梅先生打开钱袋。

“喏,给你一个苏,找我两里亚(2):别忘了我的嘱咐,对你会有好处的。”

伊韦尔居然插嘴,表示对它们的效用有所怀疑。可药剂师担保说用自己配方的一种消炎药膏,准能亲手治愈他,还自报了家门:“奥梅先生,到了菜市场,一问便知。”

“嘿!瞧我们为你有多费心,”伊韦尔说,“耍个绝活让我们乐一乐吧。”

瞎子蹲下身子,头往后仰去,发绿的眼珠骨碌碌乱转,舌头伸得挺长,双手在胃部搓来搓去,发出一声嘶哑的干号,活像一条饿狗。爱玛一阵恶心,背过脸去扔给他一枚五法郎的硬币。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倒也痛快。

马车又往前驶去,奥梅先生冷不丁从气窗探身出去喊道:“别吃淀粉多的食物,也别吃奶制品!贴肉要穿毛织的内衣,患病的部位要用刺柏浆果烟熏!”

两旁熟悉的景物从爱玛眼前掠过,渐渐让她淡忘了目下的悲痛。一阵无法抗拒的困乏袭上身来,她到家时神情木然,心绪黯淡,几乎像睡着了似的。

“都随它去吧!”她在心里说道。

再说,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个时候突然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勒侯没准就此死了呢。

早上九点钟,她让广场上的嘈杂声吵醒了。菜市场边上聚着一群人,在看贴在柱子上的一大张告示,她瞧见絮斯丹踏上一块界石去撕这张告示。但就在这时,乡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奥梅先生走出了药房,勒弗朗索瓦大妈站在人群中央,好像在大发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