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3/6页)

“嗯?……”莱昂说。

“嗯?”她应声说。

他兀自在寻思怎样重新开始一度中断的谈话,却听得她对他说道:“这是什么道理呢,为什么在这以前始终没人向我表示过这样的感情?”

书记员极力表明,对性格完美的人,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而他,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了她;当初要是天从人愿,让他俩早些相识,百年好合,永不分离,那该有多幸福,每想到这儿,他就懊丧不已。

“我有时也这么想来着,”她接口说。

“多美的梦呵!”莱昂轻声说道。

他抚摸着她白色腰带上的蓝色镶边,又说道:“可谁说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呢?……”

“不,我的朋友,”她说。“我太老了……您太年轻……忘了我吧!会有别的女人来爱您……您也会爱她们的。”

“不会像您一样!”他喊道。

“您真是个孩子!好了,我们都要明智些!我愿意那样!”

她向他说明他俩是不可能相爱的,两人之间应该像过去一样,保持一种兄妹般单纯的友谊。

她这么说可是当真?大概连爱玛自己也说不清,此刻她既强烈地感觉到诱惑的魅力,又一心想着必须抵御这种诱惑;于是,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年轻人,可当他怯生生地要伸手抚摩她时,她却轻轻地推开了那双颤抖的手。

“呵!对不起,”他后退着说道。

爱玛见他往后退去,骤然感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恐惧,只觉得对她来说,这种腼腆矜持比罗多尔夫张开双臂迎上来的肆无忌惮更加危险。她觉得从没见过如此俊俏的男人。他的举止中透出一种优雅动人的淳朴。他那弯弯纤细的长睫毛,这会儿垂了下去。皮肤柔嫩的脸颊泛起红晕——爱玛心想——是因为他渴望得到她,她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直想去吻这脸颊。她赶紧侧过身去看钟,像是要看一下时间:“天哪!都这么晚了,”她说;“瞧我们聊得多起劲!”

他明白了弦外之音,起身找帽子。

“我连看戏都忘了!可怜的包法利就为这才让我留下的哩!大桥街的洛尔莫先生说好跟他太太一起来陪我上剧院的。”

而且机会就此错过了,因为她第二天就要动身回去。

“真的吗?”莱昂问。

“真的。”

“可我得再见您一次,”他说,“我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

“是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哎!再说,不,您不能走,您不能这么做!要是您知道……您听我说……难道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难道您还猜不出吗? ……”

“您可真会说话,”爱玛说。

“呵!您还开玩笑!够了,够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再见您……一次……就一次。”

“好吧!……”

她顿了顿,而后,仿佛改了主意:“噢!别在这儿!”

“在哪儿都行。”

“您看……”

她好像想了一下,接着语气简捷地说:“明天,十一点,在教堂。”

“我一定去!”他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大声地说,她把手抽了回去。

此刻他俩都站着,他在她后面,而爱玛低着头,所以他就俯身在她的颈项上长长地吻了一下。

“您疯了!喔!您真是疯了!”她轻声咯咯笑着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吻着她。

而后,他从她肩膀上探过脸去,似乎想从她眼睛里看到赞许的表示。她把眼睛对着他,眼神庄严而冷峻。

莱昂往后退下三步,想要告辞。他在门口停了一下。随后他声音发颤,低声说道:“明儿见。”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像只小鸟似的消失在旁边的房间里。

爱玛当晚给书记员写了封长信,说明她不能赴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俩要为各自的幸福着想,不应该再见面。可是信写好后,由于不知道莱昂的住址,她觉得挺犯难。

“我就自己交给他,”她暗自思忖道;“反正他会去的。”

第二天,莱昂推开窗,在阳台上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擦着那双薄底浅口皮鞋,上了几遍油。他换上雪白的长裤、精致的袜子,穿一件绿色上装,把全部香水都洒在了手帕上,然后,把卷好的头发弄弄散,好让一头秀发显得更潇洒自然。

“还太早哩!”他瞥了一眼理发铺的挂钟想道,那座模拟杜鹃叫声的挂钟指着九点。

他拿起一本旧时装杂志翻了一会儿,出得门来,点上一支雪茄,反向走过三条街,寻思时间差不多了,便朝着圣母堂前的广场款款走去。

这是个夏日晴朗的上午。金银器店铺里的银餐具闪闪发亮,阳光斜照在教堂上,灰色石块的边沿映得熠熠生辉;鸟群在蓝天飞翔,绕着有三叶饰的小钟楼打旋;广场上喊声此起彼伏,铺石周围的花丛阵阵飘香,玫瑰,茉莉,石竹,水仙和晚香玉,间距不等地夹在樟脑草和繁缕之类湿润的绿丛中间;中央的喷泉水声汩汩,宽大的伞篷下面,没戴帽子的女商贩在叠得高高的甜瓜边上忙乎着,用纸裹起一束束紫堇花。